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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在野外与黄昏邂逅 (发《散文百家》2020年第一期)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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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野外与黄昏邂逅
                       高卫国
    年少时,在野外我不止一次与黄昏邂逅。
    暮色四合,起风了,风拉弯了庄稼的腰身,天越来越低、越来越暗,夜的黑最终吞没了整个村庄和大地。
“红红的太阳进入睡眠|庄严的终曲八度音里|白昼的欢呼渐渐隐散|调皮的光天晚依然|在檐角上玩着捉迷藏|而黑夜已将颗颗砖石|散播在了蓝色的远方。”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读过里尔克的这首《黄昏》,却对黄昏有着诗情般的敬慕,我不害怕黄昏,相反对黄昏包裹天地的一刹那心存敬畏。
    黄昏后,我一个人在打麦场看麦子,已经脱粒的麦子静静地躺在打麦场的一角,塑料布搭起的帐篷就是她们的家。我也躺在打麦场上,四周空荡荡的,有夏夜的暖风拂过,白杨树宽大的叶片发出拍手似的哗哗声,偶尔会伴随着几声虫鸣。空气中夹杂着麦秸秆清香,混合着泥土的气息,这本该是一个充满诗意和童话的乡村夏夜。
    后来,天越来越黑,四周也越来越暗,夜幕彻底笼罩了乡村大地。这时候,爷爷吃过晚饭来到打麦场替我,并催促我回家。爷爷和父亲回家时说好的,到了晚上哥哥和爷爷一起来,爷爷留下看场,哥哥和我结伴回家。可是现在,哥哥没有同来,这就意味着我要独自一人穿过野外的黄昏。
    从打麦场到村庄大约有一里多的路程,那一夜,这条平时走惯的路却显得无比漫长。我一个人走在这条乡村小道上,就如同走进一个不真实的梦,有风灌进我的耳朵,我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后面似乎有一个人跟着我,我走他也走,我停他也停。就是童年的这个夏日夜晚,我真正解读了一个人内心的恐惧。
    麦秸垛黑黢黢地蹲在路旁,我不禁加快了脚步,一想到前面我必须经过一个早年烧制蓝砖的废弃窑洞,我又禁不住放慢了脚步。尽管内心充满了恐惧害怕,可是我又不得不拖动双脚前行,并在内心暗暗地给自己打气。
    最终,我还是独自面对了那个窑洞。
    那座窑兀自立在我的右前方,此时,我只能朦朦胧胧地看见它黑乎乎的轮廓。白天的日子里,我曾经仔细端详过它,那是一个有两间房屋大小的圆形立体建筑,旁边开着一个门洞,没有废弃时这门洞应该是砖料的进出口。因为这一个废弃的窑洞,恐惧得以在我八岁的记忆里留存,我抬脚迈步准备快速穿过,可是就在这一刻,那些关于窑洞的恐怖传说却在我脑海里复活。
    村里有一个人叫甄大胆,因为喜欢说一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话,真名反而被大家忽略忘记了,街坊们都称呼他甄大胆。据说,有一次,黄昏时分,他看见一个白胡子老头儿走进了窑洞,他向来不信邪,大胆地跟过去也走进了窑洞,他四目张望,窑洞里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白胡子老头儿。想到这里,我脊背发凉,发梢也麻棱棱的。
    我必须快速穿过,于是我贴着路的左侧磕磕绊绊地向前跑,此时我已听不见风声,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那是我记忆里走过的最长的一段儿路,等我穿过南寨外的堤坡走进村庄,看到一些人家门缝里透出微弱灯光的那一刻,我才感觉到双脚踏实地踩在土地上,我感到自己的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滑落。
    童年的那个黄昏,是一个诗意与恐惧并存的黄昏。我躺在打麦场上嗅着麦香,听风声过耳;后来我穿越了野外的黄昏,恐惧得以在我的记忆里留存。
    多年后,我成功逃离了乡村,努力地把根须向城市的土壤伸展。等我再次回到自己童年的乡村,那兀立的砖窑,纵横的阡陌,低矮的屋檐都不见了踪影。透过时光的幽深我望见了童年的那些黄昏,还有黄昏时分低矮屋檐下升起的袅袅炊烟。
    乡村的房屋在时间的推移中变换了面庞,一样的造型,一样的瓷砖,一样的门脸。罐装液化气代替了早年间的木柴,曾无数次温暖心田的炊烟也隐于时间的深处,一同隐于时间深处的还有带着几分诗意的柴门。
    如今链接四乡的柏油路一直铺到了各家门口,目睹了家乡的变化,我的眼前突然又闪现了上初中时的乡道,一遇阴天下雨,道路泥泞,泥巴塞住了自行车的前后挡瓦,车轱辘无法转动,往往不是人骑车,却出现了车骑人的奇观,急得你双眼含泪,恨不得将自行车扔到泥泞的路旁。
    村庄在城镇化进程中迈开了步伐,我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村庄,正一步步向城市靠近。我童年时常见的猪圈羊圈消逝了,猪羊不见了,牛马驴骡不见了,满街筒子乱跑的鸡鸭也不见了,村庄似乎少了些灵动与生机。
    逃离与回归就如同一枚硬币的两面,有时看似事物的两极,实则合二为一。
    在黄昏时分,有故乡的人回到了他的故乡,没有故乡的人依然流浪。这时,陶渊明的诗在我眼前轻轻飘过,翼翼归鸟,载翔载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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