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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绿光闪漾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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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光闪漾   
      窗外,阳光均匀地铺展着。有行人走在阳光里。挺直、健朗的背上,阳光排成一组密码,阳光下的获得或者失去,因为春天,是不是可以打开?风来了,寒意减了不少,斯芬克斯的谜,孩子也能猜出。斯芬克斯却不会主动跳下山崖。
     春天的夜晚得了空闲,就去读桃花。一度以为,那花是假的。怎么可以开得那么粉,那样大,一朵又一朵、一团又一团。三、四行红色楷书写就的情诗,缀了晶莹的泪。白色桃花像极了情人的容颜。桃林,隐在老食堂旁。
      爱人的悲伤尽数化成烟,烟灰摔落在白色瓷砖上。盐粒状的灰、散星状的黑红,隐在我的角落。
     “南方的小镇/阴雨的冬天没有北方冷/她不需要臃肿的棉衣去遮盖似水的面容/她在来去的街头/留下影子芳香在回眸人的心头/眨眼的时间/芳香已飘散/影子已不见/南方姑娘/你是否习惯北方的秋凉//南方姑娘/你是否喜欢北方人的直爽/日子过得就像那些不眠的晚上”
      赵雷的歌声罩着一层蓝黝黝的烟雾,走在这种烟雾里,刚健的北方大汉也会立刻开始温柔地呼吸,就是大大咧咧的人也会立刻心思细腻。歌声中,薛嵩走在红土丘陵上,我似乎看到他站在天尽头,瓦蓝、绚白的天幕在他四周垂落。这个想象使我感到一阵悸动,仿佛我也这样站立过。
      我常常听到爱人用急切、柔和的声音唤我起床:“老婆,起来了,小心迟到被扣罚。”等我张开眼了,只看到一个侧影,轻轻把门掩上。我们的故事是在淮水的氤氲下开始的,到了云南的红土山坡上,才和这些文字的开始会合。这会使我的爱人多一些斑斓的回忆,除此之外,可能不免会有一点灰色。
      有作家写过薛嵩。晚唐时节,薛嵩曾经住在长安城里。那时的男人们总想做点不同凡响的事情。比方说,成为圣人,会写漂亮的道德文章,最好“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成为名臣,胸怀韬略,能够发表政治宏论;再者,成为名将,“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为大唐开疆辟土。大概是觉得最后一件事情比较容易做成,只消一腔热血、一股子勇气和激情,以及觉得自己比较在行的乐观。这当然是我对薛嵩的一种似是似非的猜想。
       果然,薛嵩得到了一纸任命,跑到湘西来做节度使。节度使是晚唐时最大的官职,有时,有些节度使比皇帝还要大几分。薛嵩从长安带来了一批雇佣兵,离开了那座灰砖砌成的大城,来到这红土山坡上建功立业。他带着这一干士兵修起了营寨。雇佣兵虽然是士兵,但不准备打仗,听说打仗就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当然,也有和薛嵩一样存着建功立业心思的士兵,当然只是少数。
      爱人在他的家乡,淮水边的小城,众多兄弟和情如兄弟的朋友,相隔只须十五分钟的徒步距离。六月间,有已毕业的学生回到水边。爱人说,住下来吃顿饭。他们就找地方住下来,当然心里很是激动。因为要和曾经的班主任像兄弟一样聊天、甚至饮酒。那些下巴上长出青色胡茬的大孩子从没做过如此有仪式感的事情,加上刚到大学的水土不服以及想要对自己人生疆域实现征服的茫然,他们的酒喝得痛快迅猛,甚至可以说是野蛮。爱人耐心地一次次举起酒杯,一直面含微笑。他笑的时候,左右脸颊会浮出两个酒窝,像两只晃晃悠悠的小舟。小舟自在的摇荡让大家都羡慕。正因为有了这种羡慕,爱人的回忆泊在淮河码头的时候,增添了一些红色。
      爱人班上的女生多于男生,女生多的地方,麻烦怎么会少呢。春天的红土地,整个泡在一片绿里。无论呆在教室还是寝室,都能感到绿色的逼迫。绿色不是爱与希望的隐喻吗?每次月考的数据像毛毛虫,在固定的同一时间里从电脑里爬出。它们是否能够长出翅膀?像蝴蝶泉边美丽的彩蝶。想到蝴蝶,爱人头脑一片白色,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不可否认地是,他感到心的刺痛,那是针尖和麦芒同时扎了上去。
       一年来,这里什么都有,有山峰、树木、湖泊,有古城区、有马帮驿道,到处停靠的豪车、动辄数千元的手机和衣鞋,还有来自离异家庭、单亲家庭的男孩与女孩。爱与善营造的红色已经散去,淮水氤氲的秩序已经荡然无存了。
       这样的时刻,豪车、离异单亲、偏远少数民族织成网似的漩涡。淮水的淋漓渐次风干,成了一张或是一沓白纸,单调、肃穆、严整。每天午餐的时间,是唯一能与家人共处的时光,却像一个半生不熟的桃子,颜色鲜艳,心状的样子。
      薛嵩的寨子与苗寨相邻,雇佣兵们学会了嚼槟榔,当然更在行的是抢苗女为妻。薛嵩骑来的战马老了,他解下缰绳,放它到树林里自由走动,同时也放松了军纪。苗女的肤色像红土一样红,毛发似墨。薛嵩决定奉行当地的抢婚。他看中了一个在树林里射小鸟的姑娘,脖子里系了一根红线。他用竹篾条捆了她,扛回自己的竹楼。又一说,他专门为她打制了一辆柚木囚车,因为红线是酋长的女儿,这样会与她的身份吻合。囚车的厚重、坚固代表薛嵩的赤诚,用柚木的质地和光泽表示他的温柔。
       囚车造好了,薛嵩出发去找红线,满山坡地去找。这姑娘喜欢捉鱼、摸黄鳝,或者掏白蚁。一路上,见着花开,菩萨低眉。在密室的叶片下面藏着小颗的青果,麻雀唧喳。也看见一对缟衣素服的苗人,白色缠头。薛嵩一看打结的方向就知道去世的是男丁还是女丁。当地习俗,如果去世的是男丁,打结就在左边,如果去世的是女丁,那么打结就是右边。
       薛嵩决定要抢红线为妻,心里风光便非眼前所见。他涉过小河,蹚过很宽的、软糯糯的绿茵地时,这个长安城的纨绔子弟竟然吟出了一阙词:“新绿满白州,园荷带浅流。小风笙歌下高楼。数片远云失胧月,情怎适,好生收。    晴绮照红衣,霁光浮碧影。洛阳琼瑶和春柔。更待花下同醉酒,鞭名马,少年游。”
       一头嚼着青草的老牛听到了,缓缓说道:“庸俗的人永远贪婪,不打仗不一定不幸福。”幸福的热度吸引更多的辩者,啄食虫蚁的大红公鸡说道:“没得吃就没有幸福。”一旁溜达的白狗讥笑道:“所以你们一天到晚到处捡垃圾,我还是觉得两口子的事最重要。”大红公鸡翻翻白眼,呛回一句:“所以你一天到晚净是去找母狗,哪像我四个全是明媚正娶。”在草地上捉蝗虫的红线,尚不知自己是否会成为四分之一还是百分之百。
       夜开始变深的时候,路两边树影婆娑。牌楼下边,有卖水果的小摊,大个的杏,金灿灿的;削好的菠萝,妩媚地卧在盘中。三轮车的车斗里还有一、二十个待拣选的西瓜,老头敲着瓜身,像弹着心爱的钢琴。响亮地吆喝着“每个都可以划开尝尝,这是今天才从宾川杨公箐拉来的!”这年头买水果的,卖水果的都认着宾川的。我敢保证,这老头没有说谎,因为他的口音和我的没差别。
      邮局旁边,有位卖家酿甜酒的老大孃开始收摊,她家的老大爷帮她把甜酒罐子往小三轮上搬。那罐子不大,赭黄色,油润润的,透着亮。她蹬着三轮,慢吞吞地在前。老大爷骑着一辆小单车,不慌不忙,跟在后面。
       我来鼓楼,是为了买一份洋芋回去作宵夜。春天逝去,红色桃花、白色桃花都谢了,雨水还没下来。洋芋这石头疙瘩样的菜蔬都涨价了。原本是六元一份,还放好多薄荷,现在七元一份,只能零星扒见几跟薄荷梗。
       爱人不知我每天具体忙着何种事情,但他稳稳知道我要干什么-----就像知道自己无法再回到白鹭河畔作回那个悠游戏水的少年。对此,他有点忧伤。此后,爱人继续批星戴月,准点唤我起床。因为他已知道,洋芋的味道,早晚比得上菱角的清甜。他所知道的,早在薛嵩把红线扛回竹楼的时候,薛嵩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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