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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伍子胥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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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头

“那是一个美好的国度,有优美的诗词和勤劳淳朴的人民。至少,在被灭掉前是这样的。好像,那个国度所经历的每一个朝代,在被灭掉前,都是这样的。”说这话时,那个衣衫褴褛、相貌猥琐的青年,胳膊从左上劈到右下,很是强调了一番。说完,许是觉得这动作浪费了本已十分宝贵的体力,他讪讪地捧起刚放下的青瓷大碗,用舌头追着最后一点面汤又舔了一遍。

“那你怎么还要跑呢?”对面的老人抠着脚趾头,笑着问。

年青人望着那粗糙而又灵活的手指,游走于同样粗糙的脚趾中间,不禁有种呕吐的欲望。刚才做烩面的,大约,也就是这双手吧。只是,他当时有没有洗呢?这个问题,年青人没敢再深想下去。他的手按到腰畔的长剑上,但终于没有拔出。所谓“士可杀而不可辱”,虽然很有道理,但比起生死的客观可辨,荣辱这东西,却实在是太飘渺了。“终归要留此有用之身啊。”他在心里颓然叹道,为自己的懦弱找了一个不那么完美的借口。

“因为那儿在杀人。”年青人总算平息了激动的内心,平静地说。
“哈哈,哪儿没有在杀人呢?”老人大笑摇头道:“就这也值得你一夜白头?你丫跑来跑去,还不是一样想杀人?”


偷渡

一条大河,平静舒缓地流淌着,是那种浑浊的黄褐色,有股淡淡地腥味儿。应该是这个样子,哪怕仅仅是为了烘托出历史的厚重。就像是一个很久没有洗澡的人,所搓洗下来的东西,嗯,就是那种感觉和味道。通常,搓去了这种“厚重”,剩下的将是一种干净的轻松。只是,搓洗陈泥,总是一件费劲儿的事情。至少,哗啦啦的水声,会打破某种貌似亘古的宁静。

芦花深处,孤舟之上,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渔夫,饶有趣味地看着那个在浑水中用劲儿搓洗的年轻人。哪怕水再浑,冲洗下去,那具身体却也就慢慢干净了起来,依稀能看到人鱼线和腹肌。“上善若水啊。”渔夫叹息道:“唯有它方能抹去历史的尘埃,看见真相的裸体。只是,这么脏的水,你洗那么开心干什么?难道就因为它能洗去污泥,你就可以对它的浑浊毫不在意?”

“看够了没有?都跟你说过了,那把宝剑就算是船资了,你还赖着不走干什么?”年青人却就有些恼羞成怒了,他努力沉到水里,只余一头白发扎成的小辫儿漂散在水面上,像柔柔的水草,又像纠结的真理。

“唉乃”一声,小船飘然而去,消失在芦苇深处。年青人捧着渔夫扔回来的宝剑,听着远方传来的朗朗笑声,一步步地,往彼岸走去。那里,可能是新的开始,或许,也不过是旧的继续。


箫声

那是一个温暖的春夜,各色灯笼在风中摇曳。路上的行人已经渐渐稀少,偶有歌声和吆五喝六声从勾栏瓦肆中传来,伴着各色虫鸣声,让朦胧的月色变得更加生动。当低沉的箫声响起的时候,没有人意识到,这一曲呜咽悲情的异乡小调,将给这个国家带来一个多么雄壮而又伤感的未来。或许,就连吹长箫的那位,也没有想到,他只是想用这最后的手艺,换一碗热干面,或者,一个麻球儿。

身着曳地长裙的女子,踏着月色,循箫声而来。她停在街对面的屋檐下,凝视着那个坦胸露乳,仅余一条牛鼻短裤,却仍在鼓着腮帮子吹着箫的男人。随着他每一次呼吸,箫声匝地而起,两扇肋骨清晰可辨地起伏着,有杀伐气。晚风吹过,白发飞舞,那显露出来的,竟然是一副异常年轻的面容。五官已经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扭曲,仿佛最后的一丝生命,都已经化入了箫声里。

“看到了吧?我就说你该去学一门手艺,哪怕将来背井离乡,也不会饿死。”女人把手伸到背后,扭着正躲着偷看的小胖孩儿的耳朵,把他揪了出来。
“箫吹地再好,还不是混成了这幅样子?”小男孩颇不服气地反驳道:“能把这么高雅的手艺,玩得那么饥渴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你懂个屁!”女人火了:“没见他前面摆的那把剑吗?没准人家是一位落难的英雄!”


鞭尸

有时候,战争,对领导而言,远没有想象地那么艰难;虽然,对士兵和民众来说,可能比想象地还要残酷。兵败如山倒的意思就是,当你追着敌人的屁股杀过去的时候,你甚至不会遇到丝毫的抵抗。事实上,对一个当将军很多年的人来说,这并不奇怪。只是,当看着眼前洞开的城门,还有那一群跪伏在路两边的贵族和平民的时候,伍子胥还是感到有点滑稽。按说,怎么着也还是应该抵抗一下的嘛。然后,是城头上的浴血攻防,是城破后的屠杀,是破碎战旗下的残阳如血。可现在,算什么样子?

“大人,您可回来了啊?这些年,郢都臣民受苦了啊!”一个耄耋老人跪伏在地,失声痛哭:“大家都盼望着您能带领大军杀回来,灭了楚王,解放楚国人民啊。听说您要回来了,我们已经把楚王那丫的坟给挖开,把他的尸体给扔了出来,就等着让您亲手鞭尸泄愤。”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盛装走上前来,将一柄金丝缠就的马鞭高高举到头顶,敬献在伍将军马前。一个同样七八岁的小女孩,也盛装走上前来,手里举着一个用虞美人编织的花环,她踮着脚尖,努力想把它挂到将军的马脖子上。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战马打了个喷嚏,人立而起。伍子胥努力拉着缰绳,不让马踢到那个女孩,自己却差点就被摔了下来。

“将军威武!!!”仰望着那人立而起的战马,众皆拜服在地,山呼威武。那一片发自内心的赤诚,还有那熟悉的乡音腔调,都跟当初他们围观欢呼其父亲和大哥被杀时,一模一样。


赐剑

秋风又起,菊花满地,又是一个秋天。除了满头白发,和微微凸起的肚腩,一切,都跟当年没有什么不同。或许,总还是有一些不同的,有一些人死了,该死的,或者,不该死的,或者,不知道是否该死的。走的时候,他是知道自己想杀谁的;现在,他已经不知道了。仇已经报了,可世界并没有变得更好;只是,仇总是要报的,哪怕世界并不会变得更好。可,为什么呢?

有些事情,终于没有答案,或者说,终于不愿意去深思答案。就像面前这柄赏赐下来的剑,为了,也不过是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剑是好东西,所以在一夜白头的时候,在偷渡的时候,在吹箫的时候,在杀回郢都的时候,他都把它带在身边,就像他最亲密的朋友。那时,他好像也没有想过,剑,终归是凶器。

“我死后,将我眼睛挖出悬挂在国都之东门上,以看敌国军队入城灭汝。”他说罢,笑着拿起宝剑,就像杀鸡一样,割过了自己的脖子。鲜红的血喷溅了出来,却也跟那些普通士兵与平民的血,没什么不同。

派来赐剑的侍卫,走上前来一脚踩住那尸身,一手举起那柄宝剑,像杀猪一样,狠狠地砍断了那本来只割了一线的脖子。他一手拎着人头,一边还不忘回头吐了一口唾沫道:“有病!”


历史

很久以后,那个当年尸横遍野的地方,又复繁华。那里的人们,大致知道在这片土地上曾经有过哪些国度,当然,被灭掉的也同样多。被鞭尸的君王并不多,尽管很多君王即使被鞭尸也不为过。之所以没鞭,或许是人民宽容、健忘,或许只是后来的君王想给自己留条后路。箫声依旧,却再也不见佩剑的男人,或许,那里的男人已经配不上剑了。大河还在流淌,水还是那么脏,或许,更脏……

那是一个名为教室的地方,里面应该有一个戴眼镜的老师和三四十号学生。每个人面前的书桌上都摆着一本书,名为《历史》,好吧,或者是《中国历史》,可以是上,也可以是下。

“你们谁能告诉我,伍子胥是哪年死的?”老师站在讲台上肃然提问。
台下,有人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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