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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他的名字叫明亮

2021-12-23叙事散文刘彦林
端午前夕,趁去县政协参加文史资料征集座谈会之便,顺道拐到“娘家”一趟。这几年,由于在文学圈混了个脸儿熟,被戴上了一顶“作家帽”,和文联就有了“亲密”关系,间三隔五不去一趟,心里还怪惦记的。进县文联的门,那份暖心的热情,让人感动盈胸。照例是笑……

  端午前夕,趁去县政协参加文史资料征集座谈会之便,顺道拐到“娘家”一趟。这几年,由于在文学圈混了个脸儿熟,被戴上了一顶“作家帽”,和文联就有了“亲密”关系,间三隔五不去一趟,心里还怪惦记的。
  进县文联的门,那份暖心的热情,让人感动盈胸。照例是笑脸相迎,热茶立马奉上,寒暄又问暖。此间,我习惯性地翻阅新近出刊的杂志。突然,我被一本装帧素雅、印刷精美的摄影集吸引住,随即捧在手上翻阅起来。
  我读书的习惯,先不看作者简介,也不看目录序言,而是喜欢倒着来读——换一种方式,会有更奇妙的发现。书中所刊摄影,大多是熟知的景观,县内的,县外的,旖旎风光,人文景观,扑面而来的稔熟,亲切感油然而生。而作者署名“明亮”,想了很久不知何许人,难道是孤陋寡闻吗?为解疑虑,翻到书前勒口一看,才恍然大悟——原来本名吴贵荣,还是故人呢!
  那时,我在一所乡村学校做“孩子王”,明亮在那个乡镇的政府部门工作,已经肩挑副镇长的重任,分管文化教育卫生等工作。有一次,学区举办“迎国庆•感党恩”文艺节目汇演活动,演出地点在镇政府办公楼前的舞台上。演出接近尾声时,学区校长交代我写一篇举办活动的报道,以通过镇电视频道扩大影响。稿子写好后,校长让我呈送镇上分管领导审阅,审阅者就是吴贵荣,也就是这本摄影集的作者——明亮。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他热情地给我让座,并倒了一杯茶水,才开始审阅文稿。他先粗看一遍,鼓励说写得不错,然后拿起笔一丝不苟地修改,包括语序、措辞等都做了调整。当拿到手里再读时,顿觉层次清楚、主题突出、主次分明、详略得当,心下暗暗地佩服。在临出门时,他笑着对我说:“好好写,你以后也能成为‘笔杆子’!”我明白,笔杆子是对文化人的尊称。
  尽管我忙于上课和批改作业,几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教圣贤书”,但对明亮的事还是略有耳闻。几年后,我果真沾了“笔杆子”的光,身份从乡村教师转变为县委办公室的“秘书”,从站在三尺讲台上“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转变为“吃着鸟食,挑着千斤担”的“文痞”,虽然距离当初的作家梦越来越远,但受到的恭维却越来越多,事实上其中的“甘苦”只有自己清楚。这当儿,从纪检委呈送的密件中得知,已经任镇党委副书记的他被“双规”。
  我心犹疑,怎么回事呀?我和他的交往不多,对其才华却常有听闻。在二十来个乡镇内,经明亮之手报送上来的材料,多是我汲取素材的首选文本,尤其是他的文笔老练、行文干练、结构设置、某篇布局,亦是我效仿的范本。另外,他的“一笔字”让人佩服有加,钢笔字硬朗、舒展、洒脱,可做字帖临摹;毛笔字规范、有根、有创新,让人赏心悦目。因为喜欢,曾经讨过他的墨宝,装裱后悬挂斗室,横幅是“勤能补拙”,每每从中获得教益,而竖幅为***《沁园春•雪》,一幅行书中堂,风格颇有王羲之笔意。
  可是,他为什么会被“双规”?在那个职位,和贪污公款不沾边;受贿么?顶多是村社干部送些山珍野味,仅能算违纪;至于生活作风问题,他工作之余沉浸于习文练字,哪有闲心?再看下文,才知他被“双规”的原因是参与“法轮功”。更令我吃惊的是,他还是某个区“法轮功”组织的“站长”。啊呀!这怎么了得?令人难以置信:他咋就这样哩?可是,密件上白纸黑字,确凿无疑。
  关于明亮的事,顿然像一阵风暴,在好多人舌尖上刮来刮去。事情的真相,也越刮越迷离,越来越让人瞠目结舌。这是我心记忆中的他吗?在潜意识里,似乎有些“天方夜谭”的惊世骇俗!时间一久,事情的来龙去脉才越来越清晰。
  我知道的还是“因”和“果”的碎枝末节。某年,他的母亲突患疾病,先是请村上的郎中问诊,不见效果,反倒渐重;后来,老人被明亮送到镇卫生院,请院长亲自开具处方,病情未得到控制;随后,又转到县人民医院,找得还是小有名气的大夫,但收效甚微。无奈之际,又转院到宝鸡,再转西安的医院,病情未查清,人却殁了。他幼时家贫,父亲离世早,靠母亲屎一把尿一把拉扯大,那份艰辛不易亲身经历,故对母亲的深情旁人难以体察。尽孝心愿未了,母亲却撒手人寰,他心伤簇生,心下抑郁。
  时隔不久,他的妻子突患疾病。他心藏失去母亲之痛,尽心尽力给妻子治病。原本身体健康,以务农为主的妻子,却被查出肾衰竭,生命垂危。妻子原是邻家小妹,两人也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考上中专学校,妻子主动辍学,帮他照顾母亲。尤其是经济支援上,依靠她家供给。虽然没有媒妁之言,但他心怀感激。在学校有校花主动追求,情书中用词火热,还多次到宿舍围堵,他都心静如水,不为所动,心中总有个“她”。她原本对他说过:一心帮忙,并无非分之想。而他铭记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毕业分配那年,他迎娶了她,像古书里才子佳人那样,有情人终成眷属。此后,他在单位安心工作,她在乡下照顾公婆,生活美好得让他无牵无挂。之后,有了儿子,三年后,再生一女——儿女双全,让人好生羡慕!
  他的儿子上大学,前程一片光亮。可是,他妻子的病令他焦头烂额。依然县医院难见奇效,到西京医院治疗,也仅拖延了些时日,最终:妻子瘦到如一把枯柴,熬到油尽灯枯,比豆油灯还羸弱,生命之焰,盍然熄灭。他的生活里,颇似房舍坍塌。此前,母亲去世,一根柱子断裂,房舍几乎倾倒。这种境地,他却没有泪水横流。办完丧葬之事,人像被吸血鬼抽走精气,日渐消沉下去。
  这种境况时,“法轮功”被鼓吹的神乎其神,他对其竟然深信不疑。当初,不知他对这个组织知晓多少,却越陷越深。后来的事情,也许是本真状况,也许是人们口头发酵的传闻。有关方面让他揭露“法轮功”真相,公开表明个人态度,和“非法组织”彻底决裂。他死活不做,还扬言:“头割了,就碗大的疤”。有关方面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只要他坦白交代,争取宽大处理,公职还可保留。他依然决然,拒绝认错。再后来,惩处条件层层加码:若再执迷不悟,儿子毕业后不予分配。他还是那么坚决,言辞凿凿:即使枪毙,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结果可想而知。他被开除党籍,开除公职,还受过一段时间的牢狱之苦。他的从大学毕业的儿子,后来没有被人事部门分配工作。很多人替他惋惜:老吴真是“鑱头”,认个错伏个软咋就那么难?“自己的铁饭碗丢了,还要拉上儿子做垫背,真不可理喻……”一边指责,一边摇头连连喟叹。我也挺懵懂,老吴认起死理来真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按他的才华,干到县级也是轻而易举的,结局却这样。唉,谁能说得清?
  再后来,听人说他服刑期满被一家企业接纳,安排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山沟管理苗木,公司名叫“金普香”,他就扎根山野,吃住在种植基地,负责落叶松、油松、杨树、漆树、刺槐、红豆杉、核桃、花椒等的栽植、防护、采挖等事宜,工资待遇尚可,自在堪比“仙翁”。也听说,他依然临池不辍,书艺日益精进。但因为他身居山林,我也忙于俗事杂务,如两条平行线难有“交集”。
  从这本摄影集中,我感知他的心性依然未改。但是,对他当初放弃他和儿子职业的选择,仍然百思不解:值,还是不值?这很像一个难解的方程,只能等他亲自说出那个——“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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