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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看夜场

2020-09-24叙事散文宋长征
芒种一到,麦子就熟了。苦楝树上的粉色花朵大都凋零,很多青色的小球球,掩映在枝叶间。每年一到这个时候,人的皮肤上大多会起很多小米粒。大略是麦子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村人——磨镰吧,快来收割。人是麦收天的主角,牲口也是。牛身上起不起小米粒我们也看不
  
  芒种一到,麦子就熟了。苦楝树上的粉色花朵大都凋零,很多青色的小球球,掩映在枝叶间。   每年一到这个时候,人的皮肤上大多会起很多小米粒。大略是麦子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村人——磨镰吧,快来收割。   人是麦收天的主角,牲口也是。牛身上起不起小米粒我们也看不见,只是比平常更爱打响鼻,山崩地裂了几下,紧紧慢慢来到麦场上。堆起的麦子像一座座小山包,一粒粒脱下来,不知要耗费一头牛的多少汗水,人要蜕几层皮。   二娘颠着小脚站在麦场上。二娘家里就二娘一个人,收种全靠侄子小黑。小黑黑着脸,说二娘大热的天不该来麦场。二娘也不生气,手上的毛巾里包着几枚咸鸭蛋,朝小黑扬了扬,放在麦场边。小黑是我不出五服的堂兄,人黑,极老实,少言谈。   大清早有人来借牛,说麦场上晒了麦子,不轧怕让雨水浇了。来人提着三两斤苞米,给父亲,算是给牛加餐。父亲当然不好推辞,只说活要歇着干,千万别使过了火。   麦场上的夜色极为安静,人疲马乏,把碾轧好的麦子收拾停当,趿拉着鞋子或赤着脚回家。牛也要注意休息,一个麦季长长短短下来半月二十几天,力下猛了,麦收过完人也就散了架。蛙鸣沿着河堤向上爬,只是初夏,还不算太热烈。有大胆的,沿着麦茬地往麦场上赶。马灯在风中摇曳着橘黄色火苗,麦场上有的是飞来飞去的蛾子,在围着马灯跳乡村圆舞曲。四爷还没合眼,咳了一声,说把马灯熄了,注意防火。   马灯熄了,天上的星星这才点亮。哗啦啦的动静传来——大略四爷又掐灭了烟头,趁着东北角来的一股夜风,扬麦。   白日里的风来得火热焦躁,人像站在窑门口。可谁也不敢懈怠。麦子是一年的主粮,但等装满粮仓,人这才长舒一口气:狗日的麦收总算过去了,不知是悲哀还是欢喜。有人说四爷扬场的技术最好,树梢岿然不动,没有一丝风也能把麦子扬净。四爷就说狗日的胡嘞嘞,风气儿没有,你家先人从坟圈子里爬出来也使不上劲。但无论如何还是有很多人来向四爷求教学习。大凤家,大凤是干活的主力。母亲先天是个瘫子,提着板凳在麦茬地地捡麦穗,乐呵呵地笑着说今年的麦粒儿真饱。大凤爹能干是能干,可一家五六口人的地,十几亩麦子,累死也撑不下来。大凤跟四爷学扬场,黧黑的皮肤,汗珠儿闪着光,直打眼,手臂上扬的时候,胸前的小兔子想要蹦出来。小黑堂兄看着心疼。趁着月光从窝棚里爬出来,帮大凤家割麦。大凤知道,第二天躲在麦地里不回家,跟母亲说晚上干活凉快。凉快就是凉快,两只嘴巴粘在一起谁也分不开,所以,就有了风言风语在麦场上流转。大凤不怕,小黑也不怕,是娶是嫁由不得别人的嘴巴说了算。所以,夜深了还能听见麦场上传来起起伏伏的私语,有的人耐不住困虫爬上眉头,拽着眼皮合上眼,竟然也做了一个长长的美梦。   看夜场最好的日子当属秋天。梧桐树叶开始变黄,随着飘舞的秋风往下落,像女子温柔的手,轻抚你的脸颊。   秋天的月又圆又大,从别人家的村庄上升起,悠悠在云中穿行,照亮的是我们的夜空。玉米大多并不进场院,掰了苞米,砍了玉米杆儿,捆扎,站在田野上,像永远走不出来的时间迷宫。小孩子喜欢在里面玩儿,藏猫猫,捉蚂蚱,点一场野火,很多年后,仍然怀疑在童年的现场穿行。   点野火总是有些想头的。豆子黑了荚,花生拔了秧,地瓜扯了藤蔓,土地像娘鼓涨的乳房。大人喊着——小心失火。可是没人当成一回事,脱了汗衫当蒲扇,给野火鼓风。梧桐树叶,玉米杆,豆秸,噼里啪啦,浓浓的柴烟很快散去,去追赶云的脚步,香味儿留下,在田野上飘散。   秋场上,成熟的谷子捆成个儿,一排排站好,像谨守纪律的土八路。看秋场,窝棚一定得搭好,秋露伤人,容易落下头疼的老病根。男人看场,女人收拾好家务一般会来秋场上跟男人暖会脚,唠唠那些不长不短的话,然后叮嘱一下,天西北角有块云,别下雨了,把庄稼苫好。孩子看场,当娘的有点不大放心,喊邻居往自家场院这边靠靠,多帮忙照应一下。   有时秋雨来了,下得极大,割好的豆子还没轧,很多成了豆芽。人没办法,看看天。黑云还是一团一团地翻涌,只能天天炒豆芽,把人脸吃成了豆芽色。谷子呢还好,下半身泡在水里,大不了今冬的牛草换成玉米杆和麦秸。只要三五天能放晴天,还能熬上热气腾腾的小米粥。   暮秋的田野上一片空旷,看夜场的人眼看就要熬出了头,一群人围坐在梧桐树下,听单田芳讲评书——哗哗哗,一阵疾风如涌的马蹄声过去,穆桂英身先士卒带领一帮杨门女将闯进天门阵。天上的星星不说话,秋日的月明有些冷清,蟋蟀咝咝的鸣叫,从氤氲飘渺的地气里传来,潮湿,微弱,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就这样慢慢老了下去。   远处的磷火,蓝色的火焰在田野上奔跑,似有还未说尽的话,向无边的夜色倾诉。   终于有一天,我在路过最后一片老场时发现,早年的场院成了一片荒地,狗尾草在风中摇摆着尾巴,蒲公英开出淡黄的小花。几只闲来无事的蜻蜓和看麦娘,只是把这里当成了休憩的驿站,或者一座美丽的后花园,已无从知晓。   堂兄小黑驾着一辆八零拖拉机,威风凛凛,向我挥了挥手,大概说晚上去他家吃饭。我看着突突冒着黑烟疾驰而过的拖拉机,突然有些怅然。至于失去了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   午后,天上黑压压的乌云压城,大有瓢泼之势。母亲赶紧张罗我们兄妹几个收拾场上的麦子。转瞬,噼里啪啦的雨,砸在脸上生疼。没有人说话,也没人管身上淌下来的是雨水还是汗水……   那天夜里我发了烧,被母亲紧紧地搂在怀里。夜场上空的一枚星子,只眨了一下眼,躲进黑暗的云层。 [/copyright]


[ 本帖最后由 宋长征 于 2012-10-4 13:5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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