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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又见秋光又见心

2021-12-23抒情散文李兴文
古云“霜降无雨,清明无雪”,今年这个“霜降”节气,古语有所不灵,三天两头,洒落冷雨一场。每场夜雨之后,丰腴之树终究舒朗。晨间,人声与鸟语尽去,淡淡日影悄然落地,日影很奇怪,好像首鼠两端,但也像相当胆小的猫一样。地上积水,映出梦幻一样的缥缈天……

  古云“霜降无雨,清明无雪”,今年这个“霜降”节气,古语有所不灵,三天两头,洒落冷雨一场。每场夜雨之后,丰腴之树终究舒朗。
  晨间,人声与鸟语尽去,淡淡日影悄然落地,日影很奇怪,好像首鼠两端,但也像相当胆小的猫一样。地上积水,映出梦幻一样的缥缈天光;天光淡漠而遥远,好像走错了路,又要折身回返。似有流窜于云际的风,无处安身,又不堪高冷,辗转回旋,终于流落到地上,流荡于街巷,携着黄叶狂奔,就像一个悭吝且暴躁的牧人,驱赶着无数的牛羊。秋风也像谎言家,它们鼓动一些勤吃懒做之徒,它们怂恿一些游手好闲之辈,浩浩荡荡,杀富济贫去了。
  黑的车行道,白的人行道,结束了早高峰时段的繁忙。无数匆忙的行脚,去了该去的地方。大街空旷,轮到环卫工清扫街巷里的落叶了。宽敞的街上,总有一些角落,让可怜的落叶走投无路,它们成堆成堆聚集起来,指望更大的一场风来改变他们的命运,把它们带向幸福的远方。但是,落叶并不知道,秋风冷酷,它们只会杀富,不会济贫,那股风,早就流窜到别处,重新纠集另一些落叶盲流,重新许诺杀富济贫的愿景去了——可悲的落叶们真不知道,横扫大地的秋风,它们本身就是弥天大谎。
  秋风给城市制造的残局,由环卫工来收场。环卫工是朴实的,关于美感,他们只认定,城市的街道必须纤尘不染。他们不懂落叶之美不是他们的过错,颟顸,固执,偏激,呆板,左顾右盼,跋前疐后,是城市的不治之症;整齐划一,就是病态。在本想打扮洋气,扮相实际俗气,本想容止高雅,其实形色猥琐的城市,耳闻目睹,都是处于爆发状态的人的意志,种种意志灾难的根源,是一种经过反复夸饰和曲折强制的虚妄道德。这么一来,美,输给了生存;睿智,输给了麻木;理想,输给了私欲;诗意,输给了市侩;浪漫,输给了鄙俗;真情实意,输给了谋略算计;爱情,输给了恐吓与胁迫。还有,才艺君子,输给了市井流氓。
  我是乐于在秋天里有种种艳遇的,但我首先必须排除城市的种种难堪对我的干扰和影响。我很赞赏秋天里依然枝繁叶茂的独树,赞赏它们从不为最流行强风的号召所动的独立和坚强,赞赏它们绝不随众堕落,绝不放弃笃守半生的生命主张。甚至,我很赞赏枯而不萎的野草,虽然茎叶枯黄,但叶片硬朗舒展,叶脉清晰通畅。在寒气骤临的北国,在这个落英缤纷的季节,我不奢望有花可赏,我倒是很愿意观赏一些树木繁华落尽硕果累累的模样。比如石榴,比如柿子,当这些果树,如今落寞到满树果子极少有人愿意上树采摘的地步,我很羡慕它们尽得囫囵天命的样子。我知道,被严重冷落的,是不为大多数人所留心的,曾经火热的生活气场,而非朴素的果木;当所有野生动物为饥饿所驱动而殷勤觅食而勇敢求生的时候,人首先把自己的命运完全托付给群体的假设力量和安全幻象,至于今天,大家又完全依赖于人工智能手段。如今的人,越来越像群体性的或社会化的动物,殊不知,大家最热衷的事物,就是能给他们带来深度恐惧的事物。怕失群,就进入一个又一个群聊,怕孤独,就无休无止地传播自己的生活形象,并把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当做存在的根据。越是这样就越没有人去想,群体只服务于所有个体成员的归属观念与放大的幻想,它从不服务于任何个体的具体诉求和个别主张。最严重的情况是,任何个体的独立主张和个别诉求都被规定为反群体的。说白了,群体只是一种威权符号,它一方面最大程度地满足群体成员的归属感,一方面又把每个人的具体性权利无情剥夺了。一些人是抱着凑热闹的态度进入虚拟群体的,一些人是被引诱进去的,还有一些人进入虚拟群体,则是因为曲折复杂的威逼和胁迫。世界上最不幸的人群,已经戴上了强权和技术的双重枷锁。
  比起我想描摹秋景的初衷,这种讨论有些跑偏,有些枯燥。那就还说天高云淡水落石出。
  当一棵树最高程度保留了它的生命呈示,它的呈示,对别的生命形式就是一种无声的唤醒。比如石榴树,柿子树,它们的叶子都落光了,但果实还挂在枝上。冬日临近,食物短缺,鸟就来了。它们以果为食,也以果为戏。它们在空阔的树上吵嚷,纷争,借树木的天命赓续它们的天命。自秋而冬,那些果子,既饱了鸟儿的饥肠,又为鸟儿充实了一大把漫长而寂寥的时光。
  那些树,那些鸟,它们是自由的。除了造化节律,没有什么力量能够强制它们做些什么。没有什么力量或意志强迫它们必须保留什么或不保留什么,没有什么力量能够胁迫它们必须遵从某些非我的生存意志。它们首先从人的物用观念中获得解放,它们不必继续受迫于人的意愿重构树形和控制果子的大小。它们只是开花,结果,它们只遵从造化节律,只维护自身生命。形式上,它们都叫树木,但它们都不归属于任何一个群体。它们的生命最可称道之处就是独立而自由。
  秋光日渐敞亮,这是我只身游荡山野的季节。为了铭记我的生命期许,为了捍卫我的生命主张,我常常在这个时候寻访一些特立独行的天物,欣赏它们承天得命的沧桑与荣光。我常关注的,就是那些在别人看来要么属于寂寞的,要么属于渺小的,但在我,它们都很强大,都很繁华的一些东西。
  我曾长时间注视一块严重风化的山野岩石。它开裂的缝隙里,很多很多微小的虫豸生存其中,它们在属于自己的自然群落里觅食,生育,死亡,如此循环不绝。岩石上长满青苔,那是虫子们悠游其间的茂密森林。当我走出一大片人工林,眼前,峭拔的石壁上,长着一些奇形怪状的杂树。相比于整齐划一的人工丛林,那些千姿百态的杂树才是美丽的,生命力才是强大的。它们经受过最严厉的物界生存极限考验,比如严寒,瘠薄,强风,暴雨,烈日。特别是,它们的根系深入岩隙,从古老岩石的深处,汲取水分和养分。我很敬佩那些另类的活物,它们才是彰显生命力的极好示范,也是揭示生命真谛的无字天书。它们才是最自由的。所谓共生效应,那只是对命力弱化的矫饰而已,不足称道。
  再看如我这样的芸芸众生之其一,现在越来越无法证明本源的自我,别人也不能给我回答,人,到底是物自体的存在,还是强权与人工智能技术的干涉混合物,只要和天生万物比一比就会发现,世界上只有人类这一种生物,他们的生命,被非自然的因素影响最大改变最多。
  人从外界获取越来越多的过程,也就是失去最为宝贵的东西越来越多的过程。那种最宝贵的东西,就是天真与自由。
  好了,失去的也便失去了,尚存的,能够继续保留的,已不是很多;一切想法或设计,都赶不上异化的速度。而越是这样,就越有必要回头,转身,若前路迷茫,那就看看来路。我们,原本,是顺着自由且自强的大路走来的,但走着走着,就不再是最初的自己了。可以不相信命运,但必须相信,“我”作为本体,终将完全迷失。
  于我而言,最可放松身心的季节就是秋天。虽然只能是暂时的苟且,但我一定在天气尚好的周末,到旷野里去,借旷野之风,吹去在城市里忙于谋生而招惹的疲倦之尘,脱离人际纠结的桎梏,吸几口清新空气。在没人的地方大吼几声,让自己显得像一只归野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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