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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霜降

2020-11-05抒情散文关瑞

关瑞
1、树叶黄了秋天大笔一挥,路边的槐树全都黄了。阳光底下,那些黄,清亮,纯粹,勾人心魄,叫人心醉。可是没有叶片凋落下来。它们柔嫩地挂满枝头,像无数黄蝴蝶翻飞在晴空下。秋水一样的风,从路的尽头吹来,微凉,澄明,轻轻洗过每一片黄叶,然后被
关瑞 1、树叶黄了   秋天大笔一挥,路边的槐树全都黄了。阳光底下,那些黄,清亮,纯粹,勾人心魄,叫人心醉。可是没有叶片凋落下来。它们柔嫩地挂满枝头,像无数黄蝴蝶翻飞在晴空下。秋水一样的风,从路的尽头吹来,微凉,澄明,轻轻洗过每一片黄叶,然后被流云带走。   最先发现树叶变黄,是在十字路口。在信号灯变绿之前,我环顾四周,心被眼中的流景匆匆缠绕,有些恍若隔世的晕眩。干脆站在一棵树下,习惯性地抬眼望天,一口,一口,深深呼吸。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头顶上满树的黄。它们像即将开始的往事,不带一丝尘埃,无需任何遮掩,显得落落大方,又安安静静。目光渐渐被诧异放逐到更远的地方。漫漫长路漫漫黄。一时间,我被这足以覆盖阳光和天空的黄弄得不知所措,竟想不起来枝头昨天的模样。   已经是深秋。落了几场雨,气温开始骤降。白茫茫的阳光从早到晚,暧昧地穿梭在浮云和内心之间。秋风吹干了湿漉漉的风景,然后潜入日常生活,像一头准备冬眠的熊,积蓄了足够多的脂肪,蜷缩着身子,静静等待长梦的开始。   眼看着天凉好个秋,毛衣围巾和手套裹住越来越多的人。步履匆匆,背影沉重,仿佛被突如其来的秋凉伤透了心,无意奢望红日当头重燃激情。   可是今天,偏偏被温暖击中。   站在深秋的清晨,我被满树的黄暖暖地击中,继而彻底融化。   温暖到底是什么颜色?很长时间来,我总是无数次地猜想,又无数次地失望。春雨过后抽出的新绿,好像过于单薄,不足以暖到心窝;大雪天里一盆通红的炭火,似乎又太热烈,难以承受。   直到此刻,我宁愿相信:温暖,是这深秋满树柔软的清亮的纯粹的黄。 2、一场意外   在温暖的黄里伫立良久,我终于挪动脚步,走向对面的医院。那是一幢十二层高的建筑,灰色的外墙,像诸多被疾病牢牢缠绕着的肉体和心情。它的大厅被二十六级台阶高高托举起来,每级台阶都铺满了石头的坚硬和冰冷。当然,旁边还延伸出来两条平滑的车道,供急救车呼啸着上下。生命有时候就悬在一根脆弱的线上,迟一分钟可能线断了,生命就掉下来,谁也接不住。   每次走近这幢灰色的建筑,都首先被它投下来的巨大阴影笼罩,连呼吸都改变了节奏。阴影中,我总是闻到虚弱的苍白的气息,像消毒水,或者福尔马林。   最终还是迈上了台阶。五级,也或许是六级,就听到身后汽车戛然而止、金属碰撞、和尖叫的声音。转过头去,一场意外刚刚在路口处发生。装满了面粉的皮卡转弯,撞倒摩托车,骑摩托车的女子飞出老远,侧身躺在马路上不再动弹。尽管这样的交通事故隔几天就能在不同的路上目睹一次,我还是心头一颤,抬起的左腿久久无法落在下一个台阶上。一股血顺着女子的头发很快流开,皮卡司机先是在驾驶室里发了几秒钟的呆,然后很快回过神来,赶紧下车,跑过去抱起女子,就往医院这边跑来。   台阶很宽,人很少,我还是下意识地往边上移了移。
 
  大滴的血,从事故现场一直断断续续滴落到门诊大厅。那会流掉多少血呢?300cc,还是500cc,800cc,或者更多,我不知道。我只看到,女子脸色苍白,双目微闭,脑袋和四肢软软地从司机的怀里耷拉下来。司机抱着她,一路小跑,很快就消失在大厅左侧的急救中心。后面跟着两个人,好像是从皮卡上下来的,身上沾着面粉。一边走,一边嘀咕着。   一个说:“你看这事搞的……她怎么不戴头盔呢?”   另一个说:“幸亏在医院门口撞的……”   看着他们跟进了急救中心,我的脊背后面,顿时凉意嗖嗖。 3、打错了名字   我乘电梯上到六楼,在专科门诊开了处方。然后乘电梯回到大厅,在右边的窗口排队划价。队伍很长,而且弯曲,我被甩在最后。我的前面,一位老人,不住地咳嗽,像是连带着要把肺扯出来,整个身子剧烈地抖动着。老人的前面,是另一个老人,也在咳嗽,但主要是在喘气,那声音听着像是用粗砂纸打磨生锈的铁管一样。再前面,还有孩子的哭声——似乎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个季节,总是弱不禁风,总能在不经意间把老弱病残的队伍排到医院里。   置身这支队伍,我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让自己从它的尾巴开始,慢慢变成它的腰子,它的肩膀,直到它的脑袋。其间,我几次转过头,看身着淡蓝色工作服的卫生员,用拖布仔细擦拭地板上细长的点滴血印。地板终于恢复了平静的光亮,映照着镶嵌在天花板上一丛一丛菊花般精致的灯。   医生手写的处方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可是划完价,电脑打印出来的发票上,却变成了“吴瑞”。我没有细看,就去领药。发药的小姑娘也把几百元的注射液递给了已经被改头换姓变成吴瑞的我。   来到输液室,把一大堆药瓶递给护士。她仔细对过输液单和药品名,然后去里面的房间配药。输液室人很多,没有空着的床铺,我只好坐在另一间没有床四周摆满了椅子的临时输液室里。   护士推着小车出来。她在楼道里照本宣科喊着“吴瑞”。我以为是在喊别人,就没有作声,心想,这里还有个人和我同名,真是缘分呐。护士喊了许多声,没人应答,转进这间输液室,认出了我,一脸的不高兴,喊你怎么不搭声呢?我说我叫关瑞,你喊的是吴瑞。她看看输液单,疑惑地叫我拿出发票来。这时我才发现,发票上打成了“吴瑞”。   护士马上给药房打去电话,确认处方上写的是“关瑞”,而领药单据上错打成了“吴瑞”。护士脸上的阴云才慢慢散去,边给我的手背用绵签擦碘酒,边说,要是发票不报销的话,无所谓关瑞吴瑞,只要药对就行了;要是拿回去报销,你还得去划价处把名字改过来。   我看着针头准确有力地扎进手背上清晰的静脉,对护士说,我这名字老是搞错,经常被叫(写)成“关端”,都习惯了,没想到今天又成了“吴瑞”。 4、对面坐着一位少妇   她在窗户底下,被阳光严密地笼罩起来。黄绿色的液体从她头顶,顺着细亮的输液管滴下来。   她不停地往外打着电话。每一个电话都被她打得坦坦荡荡,旁若无人,好像在闺房里安了高音喇叭,把和密友聊着的私房话全都扩大出去。   她说,我正在在医院里输液,还是老毛病,怀不上,吃了好多中药,不顶事,就跑来看西医,这药很贵的,一天就要好几百块,我一个月的工资才够输几天液,还不知道管不管用。   她说,我的一个朋友一直在吃某某牌子的保健品,真是有效,孩子都八岁了,自己看上去还像个十七八的样子,我打算回头也买几盒吃,要再不保养,都变成个老太婆了。   她说,我老请病假,知道的人不觉的怎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整天逛大街呢,我都听到不少闲话了,唉,没办法,一有病,做人都是个难啊。   她说,某某某你知道吧,她(他)现在辞职给自己干呢,一个月少说也挣个几千块钱,比我们强多了。对了,我看下了一个门面,位置特好,可以做化妆品或者服装,肯定赚,要不我们合伙?   她说,昨天回家,我们对门的老头死了,对对,就是上回你见过的那个。他平时看上去身体好好的,怎么说死就一下子死了,你说人这东西怪不怪。   她说,我打算过两天领我妈来医院补牙。我妈的牙都快掉完了,什么都吃不动,她每天都熬稀饭喝,你不知道我现在见了稀饭头有多大。给她把牙补齐了,我每天回去就能吃上好吃的饭菜了。   她说,好了,先说到这儿吧,给我省省电话费,我这一天的药费就好几百块呢,现在都成个穷光蛋了。   每次从手机上拨通一个号码,她差不多说的都是这几样——而且,每次都说得津津有味。   此时的输液室里,还坐着两个轮流咳嗽的老人,一个半梦半醒的中年妇女,一个戴着耳机的中学男生,一个穿运动服的瘦高个男子,和我。 5、红薯散落一地   从医院出来,正午的阳光像一群顽皮的孩子,爬在路边的槐树上久久不肯下来。撒水车刚刚响着生日快乐的歌曲开过去,路面湿润,并且黑亮。医院门口的花坛里,只剩下菊花蓬勃开放,细碎的花瓣如纤纤玉手,轻轻一勾,就勾住了那些美好的时刻,成为一生当中最生动的记忆。   马路对面的广场上,老人晒着太阳,孩子四处张望。烤红薯的香气,引导我穿过马路,走向广场。摊主操着河南口音,正高声叫卖一斤两块钱的烤红薯。一只废旧的油桶改造出来的烤炉,底下安着轮子,内壁糊着厚厚的泥巴,淡红色的火焰不断跃出来。那些在泥土里默默成熟又在泥土里炙烤的红薯,现在正溢散出浓郁的香气。即便有着最迟钝的嗅觉,也一定会被激起无尽的食欲来。   烤炉四边渐渐围满了人。我也在其中,女儿前几天就念叨着要吃烤红薯了。摊主分明是乐坏了,忙不迭的地称秤、算帐、收钱。一个小女孩挤进来,就站在我身边。她抬起头眼巴巴看着巴脑袋探出炉沿的烤红薯,食指挂在嘴角,鼻歙轻微张合,仿佛要吸尽空气里所有的红薯香味。带她来的大人呢?我转头看看,似乎没人在意这个小女孩。她看起来和我女儿差不多大小,她一定很想吃,可是自己没有钱。我突然生出一个念头,买两只,一只带回去给我女儿,一只给她。   正要伸出手从炉盘上挑红薯,远处不知谁喊了一声:“城管来啦。”摊主顿时慌了手脚,不顾周围正在挑选或者掏钱的人,推起烤炉就走。我一把拉开小女孩,让出道来供他奔命。这时候,城管的车已经停在了路边,下来两个穿制服的人,边扬着手追摊主,边骂着脏话。摊主推着笨重的烤炉,不回头,吃力地跑。   快跑出广场的时候,一个令追赶者、逃跑者和观望者都没有想到的意外发生了。一块临时撬起来的地砖绊倒了烤炉,红薯、炭块、火焰、泥巴纷纷散落出来。摊主的世界即刻倒塌,清贫的家底在阳光下暴露无遗。摊主还算机灵,烤炉跌倒的瞬间一个蹦子跳出老远,才没有被烫伤。城管气喘吁吁赶过来,望望满地狼藉,再望望呆若木鸡的摊主,倒有些不知所措。   我满含歉意地对小女孩笑笑。   她把伸向远处散落一地的烤红薯身上的目光慢慢收回来,失望地走开。 6、鲜花店   有个鲜花店,在广场边上,正对着医院的大门。经过那里,我看见摆在橱窗里的花朵,正被阳光照着,像尘埃落定、喧嚣平息之后一颗颗淡定的灵魂。花店老板是个年轻的女子,有着一头好看的长发。她斜斜地坐在门口,看一本摊开在膝盖上的书。她一定是被书中的情节深深吸引住了,以至于有人进去,她都毫无察觉。   我在她这里买过一盆鲜花,很普通的那种,阔大的绿叶中间,插满了万寿菊、马蹄莲、康乃馨和满天星。这是她帮我挑选设计的,显得素雅端庄,很合我的心意。我端着它去看一位住院的病人,他已经七十多岁了,刚刚做完胃切除手术。   她的生意一定很好,我总是能看见或捧或端鲜花的人,在医院的各条走廊里乱窜的人。他们空着手像逛街一样轻松着一路走来,然后在医院门口买一盆鲜花,再进去看望病人,时尚,又实惠。   可是,我也看到了另一样事实。在病房门口黑色的垃圾袋里,总能看见枯萎的花瓣和叶片。这多少有些残忍,但又在情理之中。那些鲜花,被切掉了根,只留一段茎杆和枝叶,甚至只是一棵花头。没有了根,无论它们被泡在如何丰富的营养液里,那美丽终是短暂的。   然而,就是这短暂的美丽,给予了病人无限的慰籍。   如眼前这满世界盛开的黄,也是短暂的,但它的温暖足以消融心头对寒冷的畏惧。   走过去,忍不住回过头。她依旧坐在门口,垂下乌黑的长发,被书中的情节深深吸引。橱窗里那些花朵,依旧淡定自如。 7、今日霜降   秋天的最后一个节气。   想起那首忧伤的曲子:《最后的华尔兹》。那种很深的蓝,曾经覆盖了我许多年。   而现在,秋天的最后一个节气,多么像一首黄色的华尔兹,在最后的节日里翩翩起舞。仿佛岁月的河流在冰封季节到来之前,本能地要呈现出最华丽的乐章来。   走在秋风起起落落的路上,我被这舒缓悠扬的舞曲几度迷醉,浑然不知叫卖声、汽车声、说话声、歌声正在身边无休止地响起。   然而,我终究无法忽略这些来自人间的声音。迷醉过后,我侧耳细听,终于在黄色华尔兹的最深处,清晰地捕捉到了它们低沉而且厚重的声部。它们交织着最琐碎的音符,在环环相扣的音节间有致地跃动,偶尔还会在整部乐曲里承担最为朴素的独奏。——不可否认,这些琐碎的音符,正在浸染着满树柔软的清亮的纯粹的黄色,慢慢进入我的肉体,使我的灵魂逐渐安定下来。   “心智像伞一样,最好的时候是打开的时候。”像葛罗皮厄思说的那样,我打开内心所有的窗户,接受这来自秋天和人间最完整最朴素的黄色华尔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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