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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妖石

2020-12-14叙事散文山中万户侯
银川有个西塔文化市场,文物芜杂,古玩累然,一派珠光宝气。我向来比较忌惮以经营古董为生的人,看那些摊主和天水地下商场的摊主没什么两样,一样的倨傲而且矜持,同是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的主儿。我看他们胸有成竹地守着动辄索价便离谱的陶、币、根、邮、卡
  银川有个西塔文化市场,文物芜杂,古玩累然,一派珠光宝气。我向来比较忌惮以经营古董为生的人,看那些摊主和天水地下商场的摊主没什么两样,一样的倨傲而且矜持,同是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的主儿。我看他们胸有成竹地守着动辄索价便离谱的陶、币、根、邮、卡、书、石,自忖不是行家,无以一语中的,是以竟踌躇万分,再摸摸自己的口袋,心里越发寒酸起来,索性不再问了,只是默默地看。这一沉默便守了拙,摊主审视着我,我偏要盯着它的古董如天眼洞开般摇一摇头,现在轮到他惶恐万分了。   这是我在银川可以自由支配的最后一个小时了,下午二时许要集体参观西夏王陵,明天八时许要返回天水。我来贺兰山下一趟,除了几本书竟连一样称心的东西也没带上,不由嗒然若失。这时我看到了“塞北石屋”,这几个字让我愣了片刻---这可是真正的塞北,十九种戎居的匈奴胡人入臣于汉的塞北啊,如今的银川街头人人瘦刀快马地穿梭,哪里再寻得到一点两千年前匈奴、乌桓、柔然、突厥各部的踪迹?塞北二字之于银川的缺失,亦使我此行嗒然若失。现在我看着“塞北石屋”这几个苍劲老拙的字,眼眶几乎湿润了一下。哦,式微的胡文化的磁场信息终于在这里有了一点回应。   石屋内空无一人,一屋千奇百怪的石头互相张望着,我噤在门口,不敢动弹。塞北石屋馆主在门外下棋,此时便过来招呼。馆主身材魁伟,一脸笑意,有淳儒气象,他似乎专为迎候我的到来,说:“来啦?”我料不到在这种交易场所有如此亲善的微笑,一时间竟觉得天下塞北,满屋石头都张了嘴欢迎似的。   石屋里摆的都是贺兰石,宁夏银川平原和内蒙古阿拉善高原之间横空出世的石头。我对石头本不怎么喜欢,尤其是见到满街用琉化汞腐蚀出逼肖图案的所谓奇石后,更加敬而远之,觉得“造化钟神秀“的自然全毁在一帮以石为生的人身上。但塞北石屋的这些石头挟持着“驾长车踏破贺兰山阙”的滚滚风雷,和着匈奴、柔然各部落急风骤雨般的滔滔马蹄,由动入静,由静入禅,终于塑就在塞北石屋的案几上,“北国风光”者有之,“苏武牧羊”者有之,“昭君出塞”者有之,“满江红”者有之,图案虽然并不逼似,但石质透着一股力道,也不牵强附会,更显忠诚品性。我喜欢上了这些石头,但我带不走它们,我能看到这些取自贺兰山笔架峰的石头已属万幸,我又怎能带走它们呢?石屋馆主见我看得痴了,递过来一张名片,上写:闫志强,地质矿产高级工程师,中国宝玉石观赏石协会理事,宁夏石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原来闫先生常在巍巍贺兰山普查开发各类矿物晶体和古生物化石,收藏的奇石、化石多了,遂办塞北石屋, 为生计虑,亦有割爱和推广之意。他是一个典型的知识分子,温文尔雅,不骄不躁,讲起每一块石头的来历和品位时并不作惊人之论,他用了许多地质矿产上的专业术语,我听得似懂非懂却藏心大起。   临了,我带了四样石头标本,其一为距今二亿年的晚三叠纪时期的硅化木,其质如铁,击之有清越之音;其二为两方印石,褐白相间,纹理森然;其三为一块戈壁玛瑙石,千年风化,复复如铸;其四为压箱之物:一块巴掌见方、一指多厚的贺兰石上赫然映着一条形骸完整的大虾!足部纹理肌质历历在目,这是十三亿年前贺兰山笔架峰中形成的古生物化石。闫先生对古生物化石摩挲再三,痛惜之意形于颜色,最终还是说,你拿走吧,随便给个工钱。我哪里敢随便给价呢?贺兰石虽非鸡血石那般名贵,但寻找一块化石要耗去多少精力却是可以料到的。闫先生笑笑说,给四十块钱吧,算是交个朋友。   我于是怀揣区区四十纸币换来的稀世之珍南返天水。塞北石屋馆主与我萍水相逢,却不囿于卖买规则肯赐教我,不囿于人情世态肯结交我,使我心怀来自塞北高漠的感激,这是奇缘呵。我是纪念着闫先生的,并且用精致的玻璃盒铺上黄缎子将化石珍藏起来,一有人来便拿出炫耀。有一天,几个朋友闯进屋来翻箱倒柜,有人一眼便看上了几块贺兰石,两块印石终于被人拿走了。我守着视若手足的化石,从它的粗糙中看出了精细,从它的纹理中看出了脉络,从它的灰黑中看出了艳丽,从它的清冷中看出了繁华。明张岱有言:“盗窃草莽,帝王气象”,极言庸行俗常之人,却具帝王风范。就像这块石头,由土生来,淡极而雅,极雅近于艳,极艳近于媚,极媚近于妖,我于是叫它妖石,感慨着这万物的精灵,让一条虾的生死系于一念之间,历万劫而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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