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素描

素描 　 A、恋人们
　　我离她们到底有多远？她们离我有多远？有时候，是在瞬息之间，她们的面孔交叉浮现。仿佛潮动的泉水。我可能爱上过的女子，她们的眼神明媚。我总是这样形容她们，瞧瞧“明媚”这个词有多么好的质地。她们，我记忆中的，有一些天走进我的视野。我当时并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像我并不知道日后会想起她们。但一切结果在毫无征兆中呈现，我遗忘过的重又莅临。有些时候，我活得像一个人。我是说“一个，人”。这种隐形的孤单并不排斥她们的存在，相反地，总有一种暗自的期待占据我的心灵底版。但我确实忘却过。在写作中把往事想象成真实，以此求得语词在一定程度上的放纵。我想我的理论说服不了谁，连我自己也经常怀疑这种忘却的真实性。现实的一点只是，她们最终都各自步上了另外的路途。一度时期，她们离开我很远，甚至，终此一生，我们都不再相见。像她，穿过军装的女孩儿，有许多天，她好看的眼睫毛闪烁着走出教学楼。夜里，在微风轻拂的校园里散步，她抬起头来，“你会回去吗？”“你早我一年毕业。”她的语调中听不出惆怅。但后来，她说，“常常想起你在校园的时候，你为什么那么早就离开了呢？”像她，在上班下班的路上和我比赛骑自行车，从一个相反的方向开始，最终在一个地点相会。她的脸上红扑扑的。她说：“我比你快。”有一天她在我租住的屋子里，出来时房东背过她问：“这个女孩是你的女朋友吗？”她可能听见了，回过头去冲着我笑，脸色微红。像她，一直说不清楚心里想的是什么事情。有时候她突兀地站在我的身后，“嗨，”她说。我平生第一次把一些类似情书的文字交给她看。过后，她说，“我惹你伤心了。”在我遇见她的时候，我看见了她的羞涩。一种女孩子的羞涩。过后许多天我总想起她。她低低的温柔的语调。说，是你。

　　我一次次地看着她们从时间的碎影里滑过去。一个人散步的时候偶尔打电话给其中的某一位。偶尔觉得她们其实都遥远，仿佛虚拟中的现实。她在电话的那头，已经是五年、两年、一年后。我听不清她的声音。她还是穿着夏天的衣装，脸红的时候让人陶醉。她说：

　　喂，你听到我在说话吗？
　　B、朋友们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握手。熟了后就不会再客套了。有一天突然再客套起来的时候就觉得别扭。这样就自然而然地疏远了。一些时期，我的孤寂被朋友们有意无意地分解掉。夜里从外面回来，浑身疲惫，睡在床上，不想事情。很愉快地睡过去。偶尔看到他们的情绪在吵闹中弥散，偶尔有微不足道的伤感。他们，成过家的朋友。多数朋友是单身。当笑容浮现在脸上时我觉得真是愉快。这种快乐有一种虚浮的质地。他们大声唱歌，手里舞动着酒瓶子。从窗上望出去，是这个城市已经分不清楚的四季。

　　再以前的朋友们热衷于谈一些将来。他从外面回来，我记得那一个秋季树叶子的颜色。我起初并无兴趣。只听说新来了一个人。他到过遥远的湖南和深圳。黄昏时他来到我的宿舍。他吃过晚饭了。他说：这个地方很偏僻。刚安顿下来，心里躁得慌，找人聊聊天。

　　他后来结婚了，娶了当地的妻子。

　　而我离开。

　　想起那些无事的夜间，就着灯光和透窗而入的月色说一些事。一直谈论到很晚。第二天上班时神色困倦。我说，怎么那么多话呢？想想都觉得累。

　　真是累啊。他已经记不清那些夜里说些什么话了。我也记不清了。回忆像一条长长的绳索，只是两头都没了拉绳子的人。那些事在那里闲闲地摆放着，无人认领。
　　
　　他的儿子已经一岁半了。

　　我的儿子，还没有出生。
　　C、自画像
　　庄禾同志是个寡言的人。我在一篇文字中这样开头。后来这个开头成了笑柄。同时被人记住的还有：庄禾同志在喝醉酒的时候会拍领导的肩膀，至于是哪个领导的肩膀，她们一直都希望把它搞清楚。这些女孩子对一些细节感兴趣，她们天生比我多一种注意力。而我只在走神的时候，无意中注意到身边的事情。多数时候，我仿佛一个局外人。她们总希望庄禾同志喝醉一次酒。醉了，我意识到我和庄禾同志并不是同一人。但我怎么能说服她们相信呢？那个时候的我有一点点放纵。说不定不只是拍拍领导的肩膀可以了事。也说不定我会更加寡言。只是头皮发麻，脑部膨胀，晕眩，没有深醉时会察觉失控的尴尬。醉得厉害时会难受起来，身体仿佛是别人的。

　　事实上，没有喝多过。她们的希望落空，导致疑虑加深。

　　事实上，庄禾同志醉酒的日子从三年前开始出现空白，在此之前，他喝多过，打碎了几个酒瓶子，深夜躺在床上，觉得胃里的东西翻江倒海，第二天、第三天，他的眼睛发红。一直睡不醒的样子。

　　其实他早已忘记，在幼年，看爷爷自斟自饮，觉得是一种多么珍贵的享受。后来父亲因为胃病很少喝了，庄禾同志，以父亲为榜样。他戒了酒。 　
　　2003/5/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