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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祥树寨:一个感性的夜晚

2020-12-14叙事散文阿贝尔
祥树寨在岷山深处,是至今族属不明的白马人的一个山寨。白天,在豪华得有些奢侈的木楼上,在汉化和商业化的歌舞中,我们并不曾有什么诗意的触动,只有流火的太阳、满坡的土豆花和卖羌活鱼的失学男孩早于世故的脸带给我们的可怜的一点感觉。到了晚上,一切都不
  祥树寨在岷山深处,是至今族属不明的白马人的一个山寨。
  白天,在豪华得有些奢侈的木楼上,在汉化和商业化的歌舞中,我们并不曾有什么诗意的触动,只有流火的太阳、满坡的土豆花和卖羌活鱼的失学男孩早于世故的脸带给我们的可怜的一点感觉。到了晚上,一切都不一样了,高原的寒气驱散了诗人不愿看到的蒙蔽在白马人身上的所有东西,白马人最原初最本真的风情显露了出来。夜幕压住了灯光,发财人家的新楼隐去了白日的华丽,和僻野处陈旧发黑的木板房没什么两样。   天空蓝得很深,像人类心目中最美最抽象的花朵开放着,千万年来一直启示着我们的星星仍不倦地活在里面,只是像我们这样愿意在夜里把眼睛投向天空的人越来越少了。   有了天空,有了花朵,有了星星,然后有了咂酒和烤羊。喝酒的是几个诗人,都不是俗人,又都是俗人。真不俗的诗人只是其中一个。有些发胖,单看脸已经不再年轻,眼眸里盛着老酒的厚醇。这是我们几个所没有的。有白马少妇过来敬酒,他无声地接着,无声地喝了,眼睛看着手头血迹未尽的羊肉。偶尔有人小声几句,无碍他的沉默。没再要歌舞。也没人再稀罕歌舞。酒还没大喝就不想喝了,肉还没大吃也没人想吃了。满木板的烤羊肉摆在面前,剥去皮的羊头残留着灰蓝的眼珠,用一种纯粹装饰的姿态望着我们。   人散尽,山寨安息了,星星都像是睡了,只有他和我无眠。我们像幽灵在寨子里游荡,愈来愈浓的寒气直逼心肺。我们放声高歌。歌声在午夜的山寨像雪山下的小溪流走了,没有惊动什么。空洞的大巴和圈里的羊都沉入了梦乡。   躺在寨外的草地上看夜空,直逼眼睛的是璀璨的星星,但威胁我们生命的高贵和优越的则是蓝得发黑的空洞的深渊。在漩涡般的空洞里,星星是我们唯一的依托,就像落水者眼里的船甲板。露水在不知不觉中爬上了我们身体,把冰凉馈赠给了我们,但我们却吃不消这七月的彻骨的冰凉。   游荡到另一家白马人的院坝里,真不俗的诗人和我在燃过的篝火旁坐了下来。那些被残火映得发亮的木头刚刚被人坐过,但在我们看来,却是专为我俩设置的,一直在等着我们。篝火也像是在等着我们。煨在火旁被人喝过的咂酒和地上木盅里的残酒也在等着我们。我们非常默契地举起了木盅。不远处黑黢黢的庞然大物就是白马人的木楼,我知道里面睡着许多的旅人,但我不知道他们都做着怎样的梦。   篝火已是残火,但我们想要的似乎正是这样的残火。
在接连喝下几盅咂酒之后,真不俗的诗人说话了。当然说的是诗。说的是富有诗意的东西。我默默地听着,时而注视着残火,时而注视着他灵魂欲出的眼睛。他离我很近。借着火的微光能清楚地看见他的脸。他的脸洋溢着真情,非常地生动。我已很多年没有看到过这样人性的脸了。他不停地说,说得有些慢,但说得极真,句句见血见肉。我看着他说,是含情脉脉的那种。看到他如此地感性,想必他一定也会是非常地脆弱。八年前,他就只剩一个肾了,可他时常还这样不要命的喝酒。我懂他绝不是酒鬼,他是天生的感性。他举盅与我干杯说,我想告诉这个世界,我来过、爱过,我渴望过,我绝不会为死亡的提早到来惊慌失措,我一生所经过的诗歌,足以撒满我的灵柩,它们比任何鲜花都要美丽、芬芳和长久。   放下盅,我心里涌起了无尽的爱意与感动,真切地感觉他才是真的诗人,他的一生注定只有一种生活方式——诗的方式。我们差不多有十五年的诗交和心交了,但我感觉到,此时此刻我才真正地认识他。说到写作,说到浮躁和坚持,他说很多的写作已经变得不纯粹了,一种需要坚持的东西并不是生命必需的东西。他说人世间有两样东西是最不该坚持的,一个是诗歌,一个是爱情。我懂他说的坚持。   真不俗的诗人和我几乎在同一刹拉流下了眼泪。都意识了,却都没在乎。
夜风吹落了他的眼泪,吹散了我的浮躁。望着他迷醉忧伤的脸,我突然感觉到朝露般的清明。依旧是那般的感性。冰山碰翻了酒杯和亲吻/你们的衣裳和高贵的头颅为什么不动……这是他《沉船上的乐队》里的诗句。我存在/用盲目的飞翔/连接起一个个虚无的日子……这是他《盲鹰》里的诗句。   酒干了,都醉了。我们不止抵达了诗,像是也抵达了彼岸。摸着屁股下的木头,我感觉非常的美。一个野寨,一堆野火,两个野人,几个野果,一壶野酒,几声野叫,美丽之余,又感觉非常地快意。谁都明白,真的诗意的东西正在下沉,甚至消失,真的伤风败俗甚至赤裸的机械正在控制人类。这不是他和我能够改变的。他和我惟一能做的就是抵达,抵达诗性,留住诗性,哪怕像一块化石留住亿万年前的一片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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