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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青秧时节

2020-12-14叙事散文许文舟
青秧时节许文舟母亲点着火把,为浑浊的目光照见道路。母亲要到的地方是秧田,前些天她把那些花了她一头小肥猪钱的种子,从镇里的农科站买回来后放进谷箩,淋水之后,三天,它们都萌动淡绿的芽,五天,它们就有些拥挤不堪了。这时,母亲就得可虑秧田的整理。麦
           青秧时节             许文舟
  母亲点着火把,为浑浊的目光照见道路。母亲要到的地方是秧田,前些天她把那些花了她一头小肥猪钱的种子,从镇里的农科站买回来后放进谷箩,淋水之后,三天,它们都萌动淡绿的芽,五天,它们就有些拥挤不堪了。这时,母亲就得可虑秧田的整理。麦子枯黄,青豆牵藤,茶叶竟发,什么活计都往三月打挤,掉了那一环都是对农业的失误,因此,晚上,连月亮都想打磕睡的当下,她一个人让燃得不是很干脆的火把作伴,来到离家5公里外的小河边,选择合适的田块作秧田,可惜,那一块田都布满着老鼠的脚迹,那寸土都缺少营养。   父亲走得早,六年前的某一个三月,父亲把牛歌暂且丢在承包田里,就走城去了。第一次进城,到他儿子那里,接受医院里各种仪器的按摩,结果,再也不能回到故乡,接起他丢下的牛歌再唱,那怕只是一个短短的音符,也没能从他嘴里喊出来。喉癌的顽固不化,人民币的奇缺,导致他默默地一个人远走了,把他一生的庄稼活留下给母亲。临死时,父亲最放心不小的不是还在上小学的弟弟,而是那些他13岁就开始盘的庄稼。他艰难地做着育秧的每一个动作,试图让母亲明白米缸里那些白生生的大米的历程。   好在母亲也是庄稼的能手,除了扶犁,样样农活都被母亲温暧的双手握过,接见过,熟悉过。就是做秧田这样的男人活计,也被母亲弄整得象模象样,连好几个男人都爱来母亲做秧田的田埂上,一看就是一顿饭时间。母亲躬着身子,用双手把油脂一样的泥浆从不同的方位赶集到一块,堆起比一般田面高出尺把的浆土,再让平时积蓄的羊屎与满山割来的青蒿垫底,形成丰盛的营养物质,做成让稻谷着陆的产床。这时,水是不能多的,让它们径自流去吧,田面的浆土浓淡似稀薄的豆粉汤,晃晃荡荡地呈现一种饱各状态,丰满、滋润、肥沃。许多杂草抢先登陆,细细的一棵棵,在康慨的阳光里萌芽,很快就会被母亲薅去,变成另一种腐植物,给谷种让着路子。做完这一切,母亲已经成为一种泥人,她顾不上这些打在她绣花围腰上的泥浆,落到她身上的那些泥迹。这是父亲去逝后她每年三月必做的作业,这个作业布置得有些仓促,但一家人的生计襄括里面,母亲还得硬着头皮交上,而且不能出现不及格的后果。   谷种在家里的箩筐里挤得相互兼拼,谁也不让谁有出头之日。这一挤就把小小的一个竹箩给挤得撑了起来,形成了孕妇一样的体形,滚圆得象要炸一样。可是把谷种从自家拿到田里洒下,得讲日子,就象做女得请先生坐阵指点迷津择腾吉日,谷种从自家竹箩里到做好的田里,也一样需要择日选时。这是滇西乡村一种近似纪律的约束,谷种带着神圣的命运走向田垅,祭土的三柱清香不得省掉。母亲把经过选择的日子藏在手心,不许任何人知晓,然后做她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情,打扫锅灶,清洗碗筷,杀鸡煮肉,添些溥酒,烹点好茶,完了,早晨的曦光往往才露出一点蜘蛛麻迹,圣洁的露水很快结挂到母亲夹杂着几棵白毛的眉头。母亲净手后抓了一把芽子旺盛的谷种,一边说着吉利的话,一边将它他轻轻地洒到事先整理好的秧田。种谷迎着风划出一条优美的抛物线,再溅起微笑一样的水花,终是沉到田土里。这就让谷种找到了家,憋了好长时日的谷子得以舒畅地生长。弯着的手脚伸直了,就开始走路,路是泥浆上面无限的空间,它们扶着阳光的手仗,一点一点往上长,芽由白色变成淡绿色,碧玉一般容颜。虽然有点头重脚轻,还是很能站稳。那是母亲亲手调配的泥浆丰富的营养带来的结果,它往两个方向疯了一般地生长,根,扎进的不止是泥土里,更是扎到了母亲的心上;苗,伸展的不仅是有阳光的天空,更是升向母亲的眸光里面。芽先是往泥浆里一钻,就把谷壳高高地举了起来,那种举是顶天立地的,是力。它这一举就要穿过无数风雨无数灾难。从春阳里醒来的害虫,从田房里迁居的老鼠都在打搅它们,让它们与母亲一样,得经过许许多多坎坷。只是进入泥浆里的谷种长得比害虫的速度快,它们在老鼠赶来之前已将自己粉白细腻的芽灌注成硬朗的绿色,并且迅速抽技,就在一个晚上,不,是一个黎明,沾带着夜露的黎明,昨天还是站稳站不稳脚跟的谷芽,就在三月天的一个微凉的后半夜里,成全了稻子最初的状态。   母亲做完旱地上玉米播种的前期工作,请村里的男人犁地,用自己的力气与板结的土块拼搏,从家里的牛圈里背出粪便,象为姐姐准备出嫁的衣嫁那样准备好一切的时候,三十四节气就鄱到了“春分”。父亲在世时,泛黄的农家历是家里唯一年年得买的书籍,只是母亲虽然只字不识,但不要紧的,“玄鸟至 雷乃发声 始电 ”就是春分,那是插秧时节,母亲不得不丢开旱地里的活,急急地赶到小河边,审视着一天一个样子的青秧。青秧是等不得人的,也等不得季节,过了“蝼蝈鸣蚯蚓出 王瓜生 ”的立夏节令,秧不再叫秧而是被老百姓称之为草。从“立春”开始的二十四节气,不会因为人的因素停下来,“雨水”一过,就会响起“惊蛰”的沉雷,“春分”节令既出,农活就一项比一项紧。母亲常爱对我说:“不要等到了立秋处暑,才想起自己要做什么”,她讲的虽然是农业上的事情,但同样对我有所警示,在母亲眼中,从来没有把我们兄妹看成是要出息要有所大作为的儿女,而是她手里的一颗种子,一颗要播下去的种子,一颗等待开花结果的种子。有一年大旱,河里的水不知流到什么地方,从立春起到春分就没有落过一点雨水,洒下去的谷种虽然勉强长出,该移栽的时候却无法移栽。田里到处是被犁头翻起来的土块,它们干渴得变得坚硬万分。整个村庄处于一种焦急的等待状态,母亲找出好久没有动过的香炉,在家里设了个小小的焚香处,一连烧了3天大香,说了无数祈祷的好听话,向土神与天神祈求雨水。天上的云朵还是不肯停下匆匆忙忙的脚步,此时,伺机出动的害虫奔赴在到秧田的路途中,母亲真的急得直掉眼泪。   今年仍然是旱像,不过河水还流着,虽然流量很小,接连一个月的赤日为它进行了瘦身。母亲守着,守了三天两夜,只到给自己的秧苗吃饱,她才准备离开秧田,此时,夜色是深了一些,一条河上下都是点着火把放水的人,一些光着臂膀的汉子唱起了小调,没词的那种,哼着。母亲想到六年前死去的父亲,要是父亲还象青秧一样活着,活在越来越难适应的环境与气候里,母亲就可以在家里纺着细细的麻线,烹好香美的春茶,等着父亲脱下的一身浓浓的酒气。那样,母亲当然有更多的时间备下家里栽秧那天的菜谱,那是滇西乡村的重要节日,当然,还得准备一身新衣,在栽秧那天亮相。   青秧时节,村里每一个劳动力都投入到繁重的劳动中,谁也无法分身有术去城里打工挣钱,就是出门在外的青年男女,也都要回到家里帮父母做些农事。因此,这个时节的家里基本上没有什么上街出售的,而我们兄妹六个常常就是在这个时节走向一所所学校的,学杂费比青秧长势好,这是不容置之不理的事情,妹妹等着凤礼中学初二级第一学期300多元的学杂费,哥哥正在某所大学门外去意徘徊,姐姐的婚期就在眼前,而我有幸进入工作单位,低工资里每月都还得抽出一份还父亲死时欠下的钱,抽出一份帮母亲购买化肥农药钢锄什么的。这些年农资一直在涨,象老家七八月的河水,只涨不落,可是化肥是粮食的粮食,农药是害虫的该吃的粮食,生态环境的恶化,你不买还不行。家里再是缺钱,就是交不上书钱让我们兄妹面临退学,母亲还得到集市上买回5袋颗粒型尿素放在自家,才算心安。   母样的青秧充育得好,这好主要表现在苗壮与抗病方面。别家的青秧虽然也是杂交稻种子,可是在育种的时候常常会受到不洁的污染,出芽率低,而且出芽后容易变坏,再加之秧田做得粗糙,谷种一落到泥水里,还适应不了气候,就被毒日曝晒,死不了的也健康不了。这些年,生产成本一再增高,许多人失去了对农业的信心,会育秧的都到城里打工了,他们算算一公斤大米的成本价就知道亏本的农业不得不做的道理,过去是不做不得,现在出路千条,谁还在专亏本上作文章。当小贩吧,一斤苹果克扣上一点枰头就是一斤大米钱,搬运一袋东西,从楼上搬到楼下就是5斤大米的收入。但更多的人还是留在故乡,那怕是天大的石头砸到他们的屋顶,他们一样心安理得地生活在鸡鸣狗吠中,那是属于他们的生存方式,钱对于他们是求之不得或者求之难得的东西,但只要有大米储备在木缸里,他们就能生存得好好的,那怕他们锅里的汤中经常浮动青白小菜的身影。这样,母亲的秧苗就有变成现钱的种种可能。算算不合算育秧的农户主找上门来,同母亲商量青秧的事。当然就是在乡村,交换的意识还是象很快从适用农家肥转移到适用尿素的青秧,要就拿钱来吧。不过母亲到没有这么说,她先是给了人许多青秧之后,才说出要卖的话的。母亲的意思求秧的农人相当明白,这一明白就解决了我们一家的生活的大部份开支,头年育得少,母亲怕卖不了那么多,结果,谷种才萌芽,买秧的人就齐聚我家。   卖秧的钱好接,拨秧的手难受。这是母亲说的,我们兄妹几个都有切身体验。要开秧门的头天,是我们一家最忙的一天,从白腹锦鸡打鸣的后半夜开始,母亲就带着我们这几个向老师请了假的中小学生蹲到凉寒的秧苗田里,用写字的手一棵一棵地把青秧拨起来,再按苗数把它们绑在一起。母亲的速度非常快,她一拨就一上千棵,还不伸展腰,而我每拨一棵几乎都要伸一下腰,妹妹更是不行,才拨了不到百棵,就坐到了水田里,弄得一身子都湿了。拨秧讲究使内力,而这种内力集中点是拨秧的手指上。母亲做了一次次试范,但我们无论如何努力都掌握不了要领。只见母亲的手伸向青秧的根部,很轻松地就把赖在泥土里不想出来的青秧给拨起了,再把秧往水里一冲,青秧洁白的根就全裸出来。我做了几次,怎么也做不出母亲那种轻松的效果,拨上一小阵子,双手都磨得红肿起来。   让我感动的不是青秧本身,而是母亲劳动之外的另一种品质。一次,一户人家找上门来,说我家卖给他的青秧数量不足。母亲马上到他家看,一看还真的不足一些,每把秧苗应该是100棵,结果好些都只有90多棵。母亲回到家里,把我和妹妹叫住,一问还真的从妹妹嘴里问出了实话,妹妹为了完成母亲的规定,快点做完活儿,故意将每把的数量从100棵减到了90棵 。母亲很很地骂了妹妹一顿,就让我们带上雨披,冒着大雨一家一户地去查看,将卖出的青秧一把一把地解开,再一棵一棵地数,不足的补足之后,再重先绑起来,退回给买主部份损失外,还搭上了比钱还多的好听话。   后来,我离开老家来到城里,每月领着不菲的工资,再也不用到一身泥水一身疲累的秧田里干活了。大米顺理成章地来到我的餐桌上,只是每当端起饭碗,就想起母亲,想起秧苗,想起那个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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