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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命运

2020-12-14叙事散文半树
晚上,七点左右,窗外已经黑色,室内的灯光就刺眼,桌子收拾干净,一摞稿件摊在上面,电视开着,妻子斜躺在沙发上。我心里烦躁,眼睛盯着稿件,耳朵却在听着电视里传来的采访声音。我要做一件事情,我必须今晚结束这件事情,我清楚地知道;但显然对于我要做的
                
  晚上,七点左右,窗外已经黑色,室内的灯光就刺眼,桌子收拾干净,一摞稿件摊在上面,电视开着,妻子斜躺在沙发上。我心里烦躁,眼睛盯着稿件,耳朵却在听着电视里传来的采访声音。我要做一件事情,我必须今晚结束这件事情,我清楚地知道;但显然对于我要做的这件事情,我缺乏足够的热情,甚至潜意识中,我拒绝。我拒绝的理由是我的命运似乎被别人安排了,但我竟然只能接受。记者在电视中采访一个著名数学家,她明显摆出一幅谦虚的姿态,以衬托采访对象的不凡。她问,你认为你成功的最主要的原因是什么?数学家回答说,一半天赋。然后她接着问,另外的一半是什么呢?我心里已经替数学家回答了——个人的努力和勤奋。我的回答是习惯性的,并且我从来没有置疑过,这种回答可能是公理,不需要证明。耳边传来数学家的回答——运气。我有些吃惊,但暗暗点头,这契合我的某些想法。记者在追问,当然数学家一一解释。这些话我没有再听,很多的事实不需要解释,需要解释的往往苍白无力。
                 
  我的眼睛回来,我盯着那一摞稿件,我必须做这件事情了,而且我必须完成。
                 
  我俯下身子去,将眼睛扎到稿件里面。我感觉自己成了一头老牛,只为耕耘,不求收获。可我想做狐狸,讨巧,聪敏,煽动嘴角就可以得到老牛一生也难以企及的高度。稿件是一百多个中学生的作文,我要从中挑选出一篇,送到一个编辑的手里,然后在报纸上发表。这个任务是一个友人强加给我的,因为持续的友谊,她就可以决定我一个晚上的命运。这强加给我的任务,让我对友谊产出了若干的置疑,很多的时候,友谊可以和“有益”划等号。
                 
  友人开了一个培训学校,为了增加利润,她想到了办一个写作班。她对我说的是,她不想做俗事,她要做的是带有公德的培训,她希望她的学校以后可以出来一个文学家,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我,坚定,执着,不容我半点怀疑。崇高的动机将最直接的欲望隐藏,绚烂的色彩在黝黑的夜空绽放更加灿烂。事情基本如此。具体的操作很简单,先将一个学生的作品发表,然后带动整个学生群的兴趣,以加入这个写作培训班为荣。是哪个学生的作品发表?是哪个学生的命运被安排?我在这个晚上将扮演上帝的角色,上帝的眼睛并非全部睁开,上帝也瞌睡。
                 
  瞌睡袭击着我,我对上帝的角色没有兴趣。我快速的翻动稿件,这些稿件因为我手指的抚摸,它们的躯体肿胀起来、蓬松,变得更厚实。夜更加黑,开始静。我读到的稿子,多是豪言壮语和赤裸的模仿,我还要不停地给他们改动标点符号。唯一让我笑了起来的一个稿件,她说她要读书读到死,晚上读,白天读,被窝里读,厕所里读,走路读,吃饭读。她有天赋,执着,百折不挠。我经常揣测天才的性格是有缺陷的,偏执、敏感。而在这个被别人安排了命运的夜晚,我需要一声会意的微笑,困境中的愉悦更可以使我品尝到甘甜。我将她的稿件放在一边,喘了一口气,这口气冲淡了灯光,空气似乎稀薄起来,道德开始逼仄上来,懒懒洋洋地在我心里蠕动。我应该对孩子负责,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是孩子们期望的目光,那目光现在注视着我,让我心生愧疚。我再次回头,再次翻动那些稿件。可是,瞌睡的力量更加强大,这力量最终促使我将拣出来的稿件输入计算机,我几乎是自己重新写过一遍,刚才的道德的愧疚在瞌睡的强大面前,再次显示了自己的卑微和无力,这符合很多常识。
                 
  第二天,我看自己输入的稿件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是一个蹩脚的挑选者,而且卑鄙无耻。编辑电话催我,我闭了眼,手指触动发送,稿件从我的计算机传了出去,一根细细的线,一个人的命运,我手指的这微微的触动,开始改变,而她毫无知晓。
                 
  我参加了那个盛大的学生写作班的宣传展示会。我坐在前台,用手遮住半张脸。我几乎没有勇气去看那个因为自己的作文被发表而兴奋的满脸红光的女孩子。她被安排在最显眼的位置,所有的人注视着她。在这之前,我被友人通知,我竟然将稿件的作者姓名阴差阳错敲成了现在的这个女孩子。我暗自庆幸,我将她的稿件做了篡改,大面积的重新写过。然后我知道,再隔一会儿,那张报纸将交到她的手里。我竟然不敢再看她,我隐约知道,她的腿上摊开一本笔记本,她虔诚地记录着被友人请来的各路写作英豪,他们镇定自若、侃侃而谈自己的写作之路,阅读,努力,用心,他们没有谈天赋,对文字的敏感,更没有谈运气。
                 
  我坐在会场上,眼光向窗外望去。秋日的阳光大把地撒在球场上,树叶金黄色,风吹过,飘摇着从空中坠落。一群孩子在球场上一圈圈跑着,气喘吁吁,兴奋着。我看着他们,眼光就迷离,然后一团团绿色涌上来,时光倒转,那个孩时的我,也坐在这样的教室里,眼光跟随着穿着新鲜的,淡绿色的运动装的那群孩子移动。这绿色的运动装吸我的魂,勾我的心。几年都是这样,秋天的凉风一吹,学校长跑队的孩子就都换上了这绿色的运动装。当然那里面没有我。我恳求父亲,我看着父亲的眼睛明净,干脆,直接,我的渴望、乞求都在我的目光里。他是这个学校的老师,他一句话就可以让我加入到这个集体中去。但父亲没有,他不但没有,还坚决拒绝了体育老师挑选我进入的决定,这个体育老师培养过不少优秀的运动员。我的同学陈勇这样一圈圈跑着,跑着,就跑进了大学。我的同学王风荣这样跑着,跑着就跑进了市政府。我工作后,站在原地起跳可以触摸篮筐,我创造过单位里几项长跑记录,可是,我心里就一直对父亲耿耿于怀,父亲当年只需要一句话,一句话就可以将我的命运有根本的改变。
                 
  友人的写作培训班的宣传展示会快结束的时候,向所有的到会的学生撒下传单,主持人提问,有那位同学现在报名吗?我看见涨红了脸的那个女孩子,腼腆地走过去,她第一个报名。她的文学梦因为这个事件而升腾起来。我看着这一切,像看一处戏剧一样。我看着那个女孩子,也看着我自己。我记得非常清楚,我曾经下过一个结论,我通过别人看自己,别人是我的镜子。我们都无法看清楚自己,如果我们不借助任何的外来的条件和帮助。
                 
  很多天过去,我在敲下上面的这些文字。我在敲这些文字之前,刚刚看到了一篇小文。一个生活平庸的人带着对命运的疑问去拜访禅师,他问禅师:“您说真的有命运吗?”“有的。”禅师回答。“是不是我命中注定穷困一生呢?”他问。禅师就让他伸出他的左手指给他看说:“你看清楚了吗?这条横线叫作爱情线,这条斜线叫作事业线,另外一条竖线就是生命线。”然后禅师又让他跟自己做一个动作,他手慢慢地握起来,握得紧紧的。禅师问:“你说这几根线在哪里?”那人迷惑地说:“在我的手里啊!”“命运呢?”那人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命运是在自己的手里,而不是在别人的嘴里。
                 
  这近乎鬼扯。当我说这是鬼扯的时候,我隐约就听到有人会说我在鬼扯。于是我开始担心我敲下的这些文字的命运,这些文字的命运已经开始要掌握在别人的手里。我握紧我的双手,命运掌握在我的手里了,然后我再摊开我的双手,我的命运又被我无法预知也看不懂的线条紧紧左右着。我反复握紧和摊开我的双手,我就释然了,我的命运在握紧和摊开之间游荡,更多的时候,我的手是摊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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