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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红糖初记

2020-12-14抒情散文马霁鸿

??滇西北的丽江永胜县,山高谷底,平坝纵横,江湖相映,凉热并列,出黄金,出红铜,出白米,出银鱼,出细瓷,出施普瑞(螺旋藻)。还出甘蔗红糖——早在前清时候,就被远远近近誉为甜蜜之乡了呢。
??农历冬月以后,榨辊一转,糖锅一滚,村村寨寨便酥了
??滇西北的丽江永胜县,山高谷底,平坝纵横,江湖相映,凉热并列,出黄金,出红铜,出白米,出银鱼,出细瓷,出施普瑞(螺旋藻)。还出甘蔗红糖——早在前清时候,就被远远近近誉为甜蜜之乡了呢。 ??农历冬月以后,榨辊一转,糖锅一滚,村村寨寨便酥了,“沙”了,溶进了嘎嘎欢唱的榨声与袅袅升腾的糖气之中。浓浓的糖气弥漫开去,浸润开去,老人的褶皱里,姑娘的笑靥里,就颤颤悠悠盛满了甜香。走到村口,走到菜园,走到小溪边,蜜蜂都撵着跑绕着飞,只好将头帕摘下来,将手绢掏出来,舞了又舞,赶了再赶,一直要舞到赶到阳春三月去哩。本地的马帮,外地的马帮,在这甜蜜的季节,便要分外地踩碎多少星子,摇红多少鸡鸣。弯去弯来的挂山路,甜甜蜜蜜地,不知要被磨去多厚的一层路皮。 ??金沙江经虎跳峡迸力往下一跳,威势急遽下降,到了永胜地面,其海拔高度就只有千把米了,永胜的硬山硬崖再钳住它的头往东边一扭,江流便收敛了暴烈性子,平和下来,温驯下来,江面随之坦荡开去,沉寂出两岸大块大块的平坝。田地也肥,气温也高(冬天坝区没有严寒),为甘蔗的生长准备了良好的条件。史料记载,明朝时期,富于开拓精神的永胜人就将甘蔗引种到了这里。到了清初,这里的制糖业已经十分发达,并向外边输送红糖。永胜的红糖产量,一度居于云南之首。 ??永胜的南部,处于干热河谷地带,日照充足,土质优良,更由于当地群众吃苦耐劳,聪明精灵,精心伺弄,甘蔗便憋足了气儿猛长,一块块,一坝坝,端的是“棒”着呢,每亩产量普遍为十多吨,高者可达十五六吨。而且,甘蔗的含糖量颇高。红糖的质量也为上品,质地沙脆,颜色油红可人,味道如蜜却甜而不腻,可当饭吃,直到肚饱。 ??红糖的形状,才叫别致好瞧呢。蔗汁熬到火候了,舀起来,浇进一排排状如碓窝的铁糖碗(模子)里,凝固后控出来,便成了圆锥体的红糖,红糖一字儿排开,宛如西安兵马俑方阵里那些武士的头盔。每个“头盔”称为一扇,两扇的大面贴拢,又恰似纱锭或者鸡蛋的模样,那就叫做一合了。 ??熬制红糖既是那“甜蜜的事业”,糖农门遂在甜蜜的氛围中熏得了一份雅趣,尽力发挥自己的艺术想象:扎出篾架子,浸成糖斑鸠糖鹧鸪糖凤凰;雕下铁模子,浇出糖狮子糖兔子糖菩萨。笑笑的糖菩萨,不但那笑容甜了又甜,且浑身上下都甜得到位甜得全面甜得透彻了。 ??红糖有着许多美妙的副产品。兹列其二。 ??一曰“糖稀”。蔗汁熬出了糖的品质,但尚有“嫩气”时,就舀起来,盛于土罐中,封紧待用。如火色掌握得好,保存也妥当,糖稀则经年而不沙化,不凝固,依然保持着蜜一般浓稠的液体状,吃糍粑,吃馒头,吃烧饵块,舀一勺糖稀抿于其上,啧啧,那滋味…… ??二曰“激水糖”。出糖之时,糖锅底上舀不干净(其实是不愿舀干净)的部份,遇冷水相激后,立即凝固,赶紧抓捞起来,就是激水糖了。激水糖既有糖的本色甜味,又有锅巴的香脆特色,堪称红糖之极品。不过,只有在榨坊劳作的人才有福气才有资格大快朵颐哩。 ??正如五谷一样,红糖是这里的人们不可或缺的当家食品。人一生下来就被红糖的美色美味所熏陶,被甜甜香香的环境所濡染,对红糖的感情,便同对乳汁的感情一起成了双料命根,哺育了一个个渐长渐旺的日子。年龄稍长,乳汁可以断掉了,但红糖却要伴随着每个脚印走进弯弯直直的人生途程。血液中奔流着红糖的元气,便把那旅途中的酸酸苦苦尝得轻了,日子还是甜的时候多哩。令人缩舌令人皱眉的异味,原本不过是对人的味觉的训练与刺激,不过是人生滋味的配搭与陪衬,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咬一咬牙也就咽下肚了。 ??的确,在糖区人的营养构成中,红糖占着一笔红红的底色,被誉为土人参呢。日常所吃的糖饼糖糕糖稀饭糖包子且不去说它。妇女生孩子了,家中有病人了,家里人在割肉宰鸡的同时,便是绒绒地刮上一大堆红糖,煮出甜得发酽的糖鸡蛋糖汤圆端到病床旁边。出远门去了,上山砍柴去了,左兜揣一个饭团,右兜揣一饼红糖。到了泉水边,喝一口清泉,啃一口红糖,无论怎样辛苦疲乏,立即又血脉健旺精神抖擞,浑身的力气,就如被撵急了的麂子一般横冲直撞,直欲往外蹿呢。于是,旧时候赶马哥就有一句口号:红糖肩上挎,踏遍山水都不怕。 ??怕倒没什么可怕,只是吃惯了家乡的红糖,便颇有些“选嘴”了,外边出的那些奶糖水果糖口香糖泡泡糖什么的,简直就不叫做糖。也倒不是说它们不甜,而是甜得不地道不周正,唐的原本之味,已经被“加工”殆尽了。 ??也许是这个原因吧,红糖成了送礼佳品,信心十足的永胜人,总想让外边的人尝尝永胜红糖的味道,好像别人不认识红糖似的。 ??出门去串亲戚,访朋友,到了人家屋中,打开包袱,翻开篮子,就有几合红糖轱辘辘“滚”了出来——物件虽不值什么钱,却是一片心意。老话说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这头盔也似的红糖可比鹅毛重多去啦,适用多去啦。 ??乡中起房造屋,送亡迎生,诸般大事小情,腰子箩提了相赠的礼品中,也必得要有一味红糖。红糖别人家也有,这赠去的“味道”可不同:辛苦了则解乏,喜庆了则添乐,悲辛了则冲淡酸楚哪。 ??远处的亲戚朋友来闲,进门就端给他一盘敲碎的糖坨坨,住下后日日以糖食待之,让他从嘴甜到心,临走时更少不了送些红糖上路。 ??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大理那边的一位亲戚到我家来小住。闲了一些日子,走时,众亲都以红糖相送,结果装了一篮子又一提包,怕路上的关卡以为是搞投机倒把而将之没收,我们便一直护送着过了金沙江大桥,过了永胜县境。 ??上世纪八十年代,永胜建起了两个白糖厂,平坝里的甘蔗,都送到厂里去造白糖。交通不便的山区,仍然支着熬制红糖的锅灶。一方水土的原料,红白二色的产品,可谓并行不悖。但白糖主要是销往外地,永胜人仍以红糖坐家。特别是蔗区的群众,视白糖为糖精一类的“工业品”,不爱,不亲,仿佛不是自己田里出的,卖了甘蔗,转背就去选购红糖。其实心里明白,白糖也营养得很的。“顽固”地认着吃红糖,“吃”的是那份油红暖心甜香沁脾的乡情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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