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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黑暗里的一些细节

2020-12-14叙事散文陶然1963

黑暗里的一些细节 离开王村我就住在国庆路一幢老式的两层楼房里了。临街。 一楼的中间是一扇木质的大门,像豁了的一颗门牙,将整个楼分成左右两半。左边的第一家是玻璃店,第二家是家用电器店。右边是一家制药厂的门市部。进得大门直走,有院子,路两边是
黑暗里的一些细节
  离开王村我就住在国庆路一幢老式的两层楼房里了。临街。
  一楼的中间是一扇木质的大门,像豁了的一颗门牙,将整个楼分成左右两半。左边的第一家是玻璃店,第二家是家用电器店。右边是一家制药厂的门市部。进得大门直走,有院子,路两边是红砖的平房,还有几株半死不活的冬青。这里其实是一家工厂——电镀厂,属街道小集体。工人多是女性。她们穿着高及胸脯的耐酸橡胶连体工作服,头发藏进蓝色的劳动布帽子里,戴着大口罩,将一些锈迹斑斑的铁件哐啷哐啷着用板车拖进车间。她们是我的芳邻。
  从一楼算起,走18个台阶就到了二楼。我住在二楼楼梯左拐弯的第一间,面朝东。楼的格局是这样:中间是走道,1.6米宽。我搬家进来的时候,特意量过它的尺寸。楼道两边是独立成间的房子,像一格一格的火柴面对面地稍息站立,都是8个平方。
  每家门口放着一只黑乎乎的蜂窝煤炉子,旁边堆着半人高的蜂窝煤。煤是黑的。墙壁是黑的。顶是黑的。人是黑的。整个楼道也是黑的。我们在黑暗里摸索着各自的日子。
  楼道尽头有一盏灯,昏黄如豆,那是住在最里面的老曹家的。他拥有相对的两间房子,中间的楼道成了他的厨房。老曹眼睛不好,对眼,老花,却做了厂里的门卫。他每天坐在大门外的一把旧椅子上,很努力地拧着眼睛瞅着那些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人。不熟悉他的人,看见他视线倾斜的方向,以为他在蔑视你。老曹有4个孩子,上面3个是女孩,小大、小二就在电镀厂上班。小四是个男孩,上五年级,长头发,出奇地瘦。老曹的女人没有工作,花白了头发,眼角上始终挂着眼屎。她靠给人家死人穿终老衣服挣点钱,维持自己在家庭里的尊严。可是她依然没有尊严。孩子们不吃她做的饭,嫌她的手上有死人气味,恶心,恐怖。因了这样的原因,她很少说话,走路时脑袋始终低着。她甚至不敢抱一下人家的孩子。老曹不同,虽然眼睛不好,说话的声音却异常大,笑声也爽朗。他经常给人家说媒,男的女的,只要是有点问题的,都是老曹包办了。他也因此拥有很多的乡下朋友,经常给他捎带一些山芋、藕、鱼、菠菜,偶尔也有大米。老曹会过苦日子,送来的菠菜开始不舍得吃,过上几天就发黄了,烂了。老曹蹲在椅子边上,默然收拾着它们,他甚至开始哭了。他哭的时候,闭着眼睛,仰着尖削的下巴,通常要骂人,他骂他的女人,那个又老又脏又恶心的女人。
  我的对门和我一样姓刘,我不知道他的大名,很多人叫他老歪。他蹲过3年劳改。他的女人叫玉秀,据说缺点心眼。他不在的那3年,他的女人靠做暗娼养活两个未成年的女儿。穷红眼的时候,玉秀曾抛弃了孩子,跟着一个卖野药的跑了很多地方。后来是她自己回来的。烫了头发,穿了新衣,脸也丰润了许多。可是,她的大女儿出去混钱,被几个坏男人轮奸了,还怀了孕。玉秀回到家就哭开了,哭的前仰后合,凄凄艾艾。
  老歪家经常出入一帮骂骂咧咧的男女。这里离车站近,中午或傍晚,老歪带着他们在车站边上玩翻扑克的骗术,这些男女就做诱子。获利平分。他们用骗来的钱买来酒菜,彻夜地吃喝,骂娘,浪笑。他们将这黑暗演绎的一丝不挂。
  那时我的孩子还没出生,妻子挺着大肚子,艰难地在楼道里摸索。我时常担心这黑暗楼道会让我失去儿子。我在自家的门头上装了一只灯泡,灯泡第二天早晨就没有了。我正想问,老歪站出来凶狠地告诉我,灯泡他摘了,太亮堂,影响他做生意。我只得罢休。
  我的斜对面是一对二婚的夫妻。男的姓王,女的姓倪,在公交公司上班。售票员。男的抠门,他不在家的时候,将鸡蛋、黄瓜、西红柿、白菜、莴笋、菠菜、粉丝、干菜、挂面什么的,一把锁锁了。女人下班,吃不上饭,就跳着脚楼上楼下地骂。男的回来,有人中间传话,男人就寻茬打人。这样的情景一直持续到我儿子的出生,没有丝毫的减轻。
  我不能容忍了,为了我的儿子,我得说上两句。我要请他们关心一下下一代的健康成长,声音是否可以小一些,再小一些。女人照例号啕,她看见我好象看见了救星,一把拉住我的手,痛陈男人的劣迹斑斑。还突然脱下裤子,让我看她大腿上的伤痕。我的眼睛一花,我看见了女人雪白的三角内裤,以及含蓄在内裤里鼓胀胀的内容。
  我想我该走了。我的儿子是在王村的臭气里受的胎教,以至于到现在他对臭味都怀有不可理喻的好感。我不想我的儿子在这样嘈杂的骂声里继续受教育。我要他离开这黑暗。远远地离开。
  腊月二十三。祭灶。小年。我在四处的鞭炮声中离开了那黑暗。那一天没有雪。路上很干净。整个城市都很干净。我想,我们是到了一个看上去干净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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