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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农民老林

2020-12-14叙事散文江湖一刀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老林从百多里外的乡下进城,给他儿子送生活费。老林的儿子读高中,寄宿,我是他的班主任。儿子临近高考了,老林敲响我家的房门,说想问问儿子的情况。老林的儿子个头很高,性格却挺内向,柔顺,像个闺女。照我想象,这乡下来的老林,也该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老林从百多里外的乡下进城,给他儿子送生活费。老林的儿子读高中,寄宿,我是他的班主任。儿子临近高考了,老林敲响我家的房门,说想问问儿子的情况。老林的儿子个头很高,性格却挺内向,柔顺,像个闺女。照我想象,这乡下来的老林,也该很木讷,很谨小慎微的吧。   但出我意料,老林很爽朗,很健谈。   那是一个暮春的夜晚。悠扬、绵缠了大半天的春雨,到此时,越发地悠扬、绵缠了。淅淅沥沥地响吟着,像一曲古古的谣歌,听得人心里熨贴。我也是农民的儿子,虽然离开农村有年,但对农事、水土和节气,也还能略略说个大概。譬如说,至少知道,这场雨对农人来说,是多么的及时而珍贵。话题便因此而起。   见我问到庄稼,农事,收成,老林便有些兴奋。在20支的日光灯下,他黧黑的脸,微微地闪泛着光,一晃一跳的。老林说,忙乎了一段时间,刚割完油菜,想歇两天。“也算是休闲吧。”老林说。这话一出,我便知道老林有些不凡了。虽则城郊的农民,早办起了“农家乐”之类,大赚城里人的钱。但像老林这样身处僻远,张口便是时髦新词儿的主儿,多少是要让人刮目相看的。   而老林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就有些关不住,像“滑了丝”的水龙头。   老林说,除儿子外,还有一个女儿,初中毕业,又读了中专。自费的,花了几大千。毕业时,学校推荐的工作地太远了,便没去报到。而是四下里奔走,打工。却又常常闹别扭,与自己,与工作,也与老板。所以“炒老板鱿鱼”的时候,和被老板“炒”的时候,就多。今天绵阳,明天成都,生活动荡不安,却无论如何,也不愿呆在家里。   这种心思,我能理解。山里的娃儿,但凡见了些世面,便不愿再窝家里,而想出去闯荡,见识更广阔的天地。这是这个时代,农村青年的时尚主流。“我呆在家里干啥呢?”女儿振振有辞,“别的人一天书没读,像个白痴一样,呆在家里,也能烧水煮饭,放牛扯草,将猪儿喂得白白胖胖。我读了那么多年书,也要我做这些事,不怕别人说你们养了个傻儿吗?”   这话只是大意。老林讲述的语调,还要生动、有趣得多。伴了他的动作、表情和笑,我这笨笔,写不出那韵味儿。但我感觉得到,老林说话时,脸上始终有笑。不是那种恭顺、谄媚,或刻意做作的。老林始终笑得坦然,自如,甚至可以说是自豪。丝毫没有山里农民的迟钝和怯懦。也许是喝了酒的原因罢。我想。老林身上,有股淡淡的酒意,和微微的醺。   谈到供子女读书,谈到家庭收入,老林更显着自信。老林说他家住在山上。从公路弃车登山到他家里,“打空手”(不拿或背任何东西)也得半个钟头。老林说,他家现在种有四十亩地,每年可产粮近两万斤。我顿时感觉他有些像“小地主”了。我当然知道,平武山大人稀,地便自然地显出个“阔”字。但夫妻俩种四十亩地,那情形,我想不出该有多苦,多累。   老林仿佛并不觉得苦累。老林这样的农民,都很吃得苦。除种地外,还喂猪,喂鸡。规模挺大。用他的话说,叫“家庭养殖业”。老林的话里,专业术语、科学概念,像去年狮子座降的流星雨一样,时不时迸现而出,让人乍一听,要对他的身份持怀疑态度。老林说,他家仅去年一年,就喂出了15头肥猪。这收入,已是很可观的了。又种有药材,果树。药材可以买钱,果树却只能“自食”,因为品种不太好,运输又困难──这也是老林的话──老林说,他家每年总收入都在两万元左右。我便问,这样的人家,在村里占得到几成。老林说很少:“顶多也就百分之十一二吧。”老林用了统计学数字。   谈话的后半段,我已确信老林是喝了些酒的。他的话题转换很快,显得跳跃而飘浮。一会儿是妻子儿女,一会儿是农民负担,一会儿却又是国家政策,甚至国际形势,并很快地滑到已经回归的香港,和即将回归的澳门。他问我,今年澳门回归,也该很顺利吧。仿佛我是国家主席,或国务院总理。我说当然。“那台湾呢,也该要收复了吧?”我像“答记者问”一样,略一踌躇,说:“可能也该差不多了吧。”他由不住地感叹了一句,中国现在,是强大多了。   这样的话,平时听得多了。但此时从老林嘴里出来,感觉很不一样。类似的话题,在老林的闲谈里,还有很多,大都不是一般农民所能、或愿意关心的。那种种感受,也不是一般农民所能有的──实际上,说老林是农民,显得有些勉强。自1972年初中毕业回乡,老林已做了27年的乡村干部。从团支书、宣传员、农技员、民兵连长到生产队副队长、队长。现在是村里的会计。   我就说,现在的乡干部,怕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吧。   老林顿时感慨连连。“可不是,”他说,“像我们村,每年光各种‘提留款’啥的,就是十多万,也不管你用啥子办法收,反正要限时上缴。”“那咋整呢?”我问。“咋整?估到收呗──到了期限,有钱的交钱,没钱的,就拿东西抵押。”老林皱了皱眉头,“都乡里乡亲的,有时还真不落忍下手。”这一回,老林的神情里,透着了一些儿苦涩和无奈。   对农村政策,老林还是由衷地赞成、拥护。他说,现在的农民,有能干的,也有不能干的。能干的,种地外,还开商店,办饭馆,跑运输,手里的钱来来往往,像流水一般。不能干的,啥都弄不成,连地也种不好。“但不管咋说,农民愿意多干,这是好事。”说到农民的负担,老林说自己虽能承受,但确实太重,不少光种地的农民都要亏本。我想到仍在家务农的父母,每次写信,一说到“负担”,父亲就要抱怨,说除了骨头就没有肉,这地实在没法种了。此时,心里便不免有些沉郁。   在谈话中,老林曾说到他的愿望。这实在不像一个农民的想法──他说,当农民以前,曾想过先读遍天下所有的书,再决定干什么。却不幸碰上了文革,连学都没上“伸抖”,还有啥子书读呢。只好回乡,结婚生子,和天底下所有农民一样,几亩黄土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但老林的想法不同。他说,自己没权,又没武功,不能保护自己,难免不遇上些啥事。便希望自己的儿女以后读文科,学法律,以法律的武器来保护自己,真有啥事了,能尽可能地得个公平。   老林的儿子,真的读了文科,只是现在成绩还有些差。老林自己也清楚这点,所以,说到他的最后一个理想时,他极憨厚地一笑,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说,他希望能成为一个大学生的父亲。   “女儿是不成了,看儿子的吧。”老林说,“自己没读成大学,总可以当一当大学生的老汉儿吧!”临别时,老林握着我的手:“谢老师,帮我管严些。”停了停,又说:“今年实在不行,明年又来!我就不相信,我供不出个大学生!”那硬硬的话里,满是执著和倔强。   老林的理想当然不错,但能否最终实现,得看他的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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