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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如若,白

2020-09-17叙事散文鲜然
如若选一个词,我选择用白。敲下这几个字的时候,窗外正下着四月的雪。雪很大,像白毛糊糊,模糊了四月的天空和时间的流逝。在这样的流逝中,若选择一种表述,我该怎样呈现,这白色的转换。 朋友圈里有人说,“这天儿,今年的桃和杏是不是要绝收了。”想起南

如若选一个词,我选择用白。敲下这几个字的时候,窗外正下着四月的雪。雪很大,像白毛糊糊,模糊了四月的天空和时间的流逝。在这样的流逝中,若选择一种表述,我该怎样呈现,这白色的转换。 朋友圈里有人说,“这天儿,今年的桃和杏是不是要绝收了。”想起南山的那些杏树,找一把伞,穿个长风衣,下楼了。 正是山杏花开时节。大雪把花枝压得弯了下来,横在小径或木台阶的过道上。苍白的艰辛的,有一些脆弱之感的脸。花朵所能诉说的,白雪所能嘶吼的,谁在听?我是那个惊叹的旁观者。理解了她,想要赞美她,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雪是有声音的,花也是有声音的。可是,我的心里只有屏息的寂静。这叫人销魂的白,这叫人黯然神伤的白。把她看成是我的树,一树白的花,雪一般。而雪的记忆,则来自一个女人。我不熟悉她。可我又觉得我是熟悉她的。一个贤良的家庭主妇,一个被冠以妻子的女人。看她打理过的橱柜,那尘封的日子就书页一样一页页展开来。她是尽心尽力的,不奢侈,不浪费,用心过着每一天。
人与人之间能有多遥远,星辰一样吗。世间众生我见识了她,可是她已不在,这是怎样的因缘际会。命运会以一树花开估量我们,还是一场大雪?花落,雪也落。就像一个女人为爱搭上了自己的命。这开开落落中,究竟有多少甘愿和不甘?没人知道。我看见了被爱的男子的悲伤。很奇怪,我熟悉那样的悲伤。爱他,不能陪他。舍不得她,又留不住她。世间之事之人,终得一个旁观者吧。我是那个旁观者。在四月的一天,我看见了雪怎样大片大片密集地落下,看见开放的杏花裹在白雪之中。她们会喊冷吗?一个装入盒子中的人,会不会喊冷?大雪夜,她爱着的两个男人送她回家。一个驾车,一个怀抱着骨灰。大雪路滑,一个注意着路面,一个小心地减少路面的颠簸,怕颠动让她疼。他们不敢说冷,不敢说累,小心翼翼。
人与人是一下子就隔了天涯的吧。这是多么疼的间隔。
想起有个朋友对于这样的爱是嗤之以鼻的。她不信一个家庭主妇能有什么好,也不信一个在外打拼的男人会在乎一个守在家里的女人。我知道她错了。怎么能随意就说爱不曾有过?我看见了它。争吵中的爱。打闹中的爱。冷战中的爱。抱怨中的爱。以及,一碗面一杯水一盆花,晾衣绳上滴着水的衣物,那所有琐碎的庸常的默不作声的爱。它只是持续着,从不强调什么,自自然然地从内心淌出。
我还看见花在雪中,弯下腰来。情景怪异。花不说话。人又怎么能胡乱断言。白的大雪和白的杏花,繁盛地开满天地之间。那些过去的光阴,存在于缄默中。在所有的白之中。我想要歌唱她。我的心认知了另一颗心。在天地的花园,清晰,坚韧,无与伦比。作为一个同样在大雪里走过的人,我也记住了白。白让我想起四月的杏花,花已升格,有了一个女人的形影。
我没有参入其中。我是一个旁观者。我看着丰盛漫溢天地,站立成一树花,从大雪的冬天,到从春风的夜。爱曾鼓荡而来,又难以割舍地离去。仿佛没有痕迹。可是记忆在。花会一年又一年地开,雪会一年又一年地下。
她是白。不仅仅是晶莹的剔透的,像白雪的泪水一样,还是盐的结晶,尝过的苦。用白来怀念,不仅仅是温润的坦陈的,像白花的馨香一样,还是凉薄的长夜,画不成思念。时间会在一场又一场大雪中流逝。在这样的流逝中,若选择一个词语,我该怎样呈现,这白色的转换。万物遥远,而我,偏偏遇见。我是一个惊讶的旁观者。我以为自己情意无限,实际很无情。 无情的还有这大雪吧。明明已是开花时节。开花的岂止是杏花。桃花还未谢尽。荠菜举着细小的白花。连翘的黄花正盛。紫花地丁开成了紫色的花毯。可是,大雪封存了地上的一切,继而包裹枝上的。有多少花草敌得过这寒凉?白昼的雪只是下。黑夜的雪也只是下。雪当然可以不管不顾地下。可是长夜变长了,黎明之前变得及其难熬。

看见雪中的一点点黄,在被白雪覆盖的草地之上。蹲下身,拨开雪,是一朵蒲公英。花朵没什么变化,可是叶子的颜色已经呈现出冻伤。是的,冻伤。有冻伤的孩子是会寻找温暖怀抱的。在雪地里玩久了,鞋子是湿的,冰一般。手是冰的,冷得伸不展。飞奔回家,家里有炉火。炉火是妈为家人备的。炉灰里,通常会埋着两三山药蛋或红薯。那是给女儿的,女儿嘴馋,好那一口。 雪静静地落着。炉中的薯热热的,软乎乎的,因为怕烫,倒着手,一点点剥掉红薯或土豆的焦皮,一口一口地吃掉它,曾经是多么巨大的满足啊。 满足还有那些山杏所带来的快慰。从开花起,就一直围着它转了。先是看着花开,然后是花褪残红后的绿果子,小小的一点绿,在红色的花托之中。嘴馋的孩子都等不上果子长得再大一点,就那样开吃了。不会多吃,每天那么两三口,酸酸的涩涩的味道就冲淡了嘴里的寡淡。再后来,果子大了,有了硬一些的核。这时候的杏子是不好吃的,果肉的酸涩味浓重不说,咬在嘴里还是柴的,不嫩。但是每天去杏树林看看也是好的,那样,就会最先知道哪棵杏树的杏子早熟了,可以吃了。就这样一年又一年看着杏花开,看着杏花落,然后是杏子熟,盛宴之后便是玩杏核了。我们玩一种点豆豆的游戏,想办法用它赢掉伙伴手里的杏核。核越攒越多,杏树落光了杏叶。剩下的就是杏仁了。孩子做的是一颗颗敲出杏核里的果仁来,而母亲做的就是加工它们。泡水,开煮,炒制。绝美的零食就诞生了。杏是多么好的植物!从一小点点的绿到黄的红的或白的果,一个女儿就长成形了。长好的,甜里有微微的酸。长赖的,酸里微微的甜。其实所谓的好赖,都有个个人口味和喜好的选择,在不同的人心里,有不同的甄别。所以,她们,皆是好的,是值得歌唱的。 四月的歌里唱得也是杏花,“桃花红呀杏花白,翻山越岭寻你来。锅儿来你就开花,下不上你就米,不想旁人光想你。”杏花开,不仅是一场浪漫开始了,还是,女儿终究要离开娘亲了。 一生中会有多少次看见山杏花开。山坡、路旁、村庄、老屋……都是她们的落脚处。一生中又会有多少次在花开时节遭遇大雪,那雪中归来的人,就像流水返回源头。女儿细数那些白,把每一瓣都拆解成一个名字,轻轻唤。 人生长不过百年。老杏树呢?我不知道一棵杏树可以存活多少年。但是知道曾经有千朵万朵的花在时间里消失。繁盛的花朵也会把枝丫压低。低低的花枝拦在路上,就像是女儿的不舍,放不开心上的人。 世间之人之事,终得一个体验吧。我愿意是那一个体验者。在日渐丰满的皱纹里,领受世间沧桑。在时间的流逝中,有人到来,有人消失,只有花朵什么也不说。花朵白白地,清露一样,滚落泥土。和花朵一起成长,有时候会欢喜,有时候会疼。渐渐地,学会了坦然处事,感恩于每一次遇见,不拷问来处,也不探究归期。

这边和那边,总是期待着花开。花开,春来。 此岸和彼岸,总有白雪静静落下。雪落,也是春讯息。一生中会有多少次看见白?那馨香的芬芳的独特的纯粹的白,每一朵开放的花朵都带着前世的印记。在大雪中去看她们,让快慢下来。一个走散的人最合适和一树花相对。她还是多年前的老样子,而我,已经老去。老去的我依旧怀着一颗女儿心,寻摸着温暖的怀抱而去。会写一些分行的不分行的字,留给自己和心怡的那人看。人说世间一切皆有缘故。我不知道这花树和这白雪于我,是惊梦,还是惊魂。可我看见了雪的漫漫和花的短暂。她们是孤独的吗?孤独如我,只有我知道喧闹只是表象。孤独如她,被许多人视而不见。时间在孤独中流逝。这样的流逝中,若选择一个称谓,我该怎样表述,这白色的本真。万物有涯,而我偏偏不曾远离。我是一个透彻的体验者。我以为自己是成功的,其实很失败。 失败如我,不是个好女儿,也成不了个好母亲。我不能成功完成女儿到母亲的置换。那个面孔和我相似的女人,她从没说我给予她的失望,可我知道,她心里是有失望的。我没有嫁给她为我选择的爱人。我也没有顺从她的安排去念她想让我念的学校。她希望我是有一技之长的,可我偏偏干嘛嘛不行,只是半瓶子晃荡。她从没说出爱,她只是做,默默地做。我也从没说出爱,不同的是,我做得很少。在我终于明白需要说和做的时候,一切已来不及。 每一季的每一棵树上,总会有要开未开的花吧。在南山,在某一个大雪天,她们就隐匿在白雪中,并最终和雪一起消融不见。这一年和那一年,只有白是相似的。而其他,相去甚远。我知道,我给自己创造了一个秘园。秘园里存放了许多飞扬的白。那脱俗的又有尘喜的白,花儿的,雪的,妈的。我得闭紧门扉,不让风进来。我得让她们完好如初,不能破碎。
继续在屏幕前敲下心中所想的时候,我已回家,换下了湿漉漉的衣服。衣服换下了,身体里的冷气却不能一下子去除。冰凉的手抱着一杯热水,半天暖和不过来。婆婆若在,这样的时候她会用她的热手来暖和我的凉手。而妈,我想不起妈曾经是怎样暖我的手的。窗外的雪还在下。这四月之雪愈发紧密了,就像,代替一个人怀念。其实说是怀念,我倒觉得更像是离去的人牵挂尘世,来了一次探望。
我想起妈来。妈也是喜欢白色的。但是父亲不喜,觉得寡淡和不够喜庆。于是母亲不养白色花,不穿白鞋子。可是父亲管得了母亲,却不能强制我们。 母亲会给我的白线衣上织一圈细碎的蓝色小花做变通。还会细心地对待我们的白球鞋,母亲知道怎样让鞋子上的黄色污渍变浅和消失。母亲小心地裁一卷白纸,然后认真地将它们订成一个个白纸本,供我涂鸦。她会把那些用过的本子一摞摞收存起来。同时被保存的还有我的考试卷和用过的课本。后来,白纸上有了横格或田字格。母亲不必再用针线帮我装订本子了。可是她还是偶尔会订一些白纸本,这一回她给自己用。她用它们画鞋样子,衣服样子,看见的新式盘扣的样子。有一次,我在那些纸张上看见一些X和O的符号,原来是毛衣针法。这让我在最初学习编织的时候,不用找人教我,也不用请教老师就看懂了图样书上的一切。于是时间就在那一页页的白色纸张中流逝。在这样的流逝中,若选择一种表述,我又该怎样展现,这白色的承接。尘世寥落,而我偏偏乐在其中。我是一个不知觉的参与者。我以为自己做的足够好,没放过每一次表达,也没吝啬过自己的爱,其实远远不够。 想起,这时节同时开花的还有李树,小小的碎碎的白花,晕染淡淡的绿。而这场雪之后,梨花也要开了,一样的开遍天涯的白。随后将是海棠,有粉白的脸和红的唇——这世间所有的纯良的女子,都会借着花开,在春天舒展一下自己。想起,创作是有情绪的。这样的情绪,在诗歌里,是白。那是她。疼玉成诗歌。记住,是爱的本分。因为,我们一直爱着,并将爱永存于心。在散文中,是大河汤汤,浪涛雪溅。也是白。是情意。爱情久了,就有了亲情的味道,是左右手的习惯存在,缺一不可。在小说里,就是一朵又一朵花开了,可以是稠李,可以是杜梨,也可以是丁香或迎春,向日葵或胡麻花。那依旧是白。只不过这一回,成了白的延展。她们是妻子是母亲是祖母是姐姐和妹妹,是爱的纽带。想起,妈活着的时候,非常不赞成我的决绝,她说,人不能把话说满,把事做绝,人这一辈子,不走的路走三回。那么现在,我是在走那从不曾以为自己会走的路吗,我是有了一点洞察和预见,并学习放下和宽和吗。 当某一天,我也成为一个孩子的妈。我终于完全明白了做妈的意义。吃点什么,妈会把最好的给孩子留着。孩子所在的城市会成为当妈的的天气预报主要关注点。孩子在路上,妈的心揪着。妈的心里没大事,只有琐碎,可哪一样琐碎都不是小事,只要关于孩子,都是天一样的大事,天冷了惦记天热了还惦记,不冷不热了,依旧是惦记。妈是一张白纸,画满了孩子。赤橙黄绿青蓝紫,无论哪一笔,都是孩子。有时候,想孩子。想自己能给他什么。突然发现,给不了什么。除了惦记他。想他是自己满意的吗,不是。望子成龙的心肯定有,也会希望他这样希望他那样,可最终还是爱占了上风,要求的标准在一点点降低,直至,只是希望他平平安安活着,快快乐乐地。成龙成凤成为次要。 如何定义爱?爱是平平淡淡的一天又一天,熬粥、煮面、炒菜,把饭温在锅内,摆在桌上,看着吃饭的人,吃。会担心今天,也会焦虑明天,但从来都十分肯定身边的人是会不离不弃的。那无边的温暖和突如其来的悲凉,都是因为它。就像南山的老杏树,开出一树白花,又撒了一地落英。很简单很自然很平常。平常中,时间在一季又一季的花开花落中流逝。在这样的流逝中,若选择一个词语,我该怎样说出,这白色的怀念。每一个流逝的时辰都有它的意义。尘世中的美好和贤良,若用一个词语概括,选择用白恰好,而白一如她,而她,是花是草是树木是溪流是鸟唱是鱼飞,是细雨是清风是明月是落雪是闪亮的星辰,是世间的每一个好女人。而好女人都是值得赞赏和疼惜的。 雪在静静地落。花在静静地开。那出现过又消失的,已经在心灵上刻痕。想要忍住思念,可是花一直开,雪一直落。然后,仿佛就,地老天荒了。

是的,我一直在说白。 她是一树花。白色的花,有红褐色的花萼和嫩黄的花药。我牵挂她。她是生命的起源,是母亲。她也是妻子,是创作的源泉。她还是一切故事的初始,是女儿。我是这花儿的自身,也是旁观者和参与者,表面恬淡,内心狂热。 我的故乡山陵起伏,最适合杏花。为了看那些杏花,我走过了一些地方。发现花和雪有共同的特质,白。然后看着白把一个人带进一首诗,水滴成为溪流,继而成河。河两岸的高崖上,植满了杏树。春天走到杏树林,就进入馨香之地。四月之雪落下的时候,我有幸见证了香与香的拥抱和飘落。当我把手机对准垂下的花枝,想要拍下眼见时,我感受到了白的疼痛,那说不出也不曾说出的疼痛。突然觉得,自己也是那白色的一部分,是花瓣是花萼是花药,也是降落的片片晶莹。我能叫出她吗,那我该怎样称呼她,女儿?妻子?母亲?还是,叫她杏儿,或小白? 我知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气息相通的人总要遇见,或迟或早。 我一次次去往南山,一次次去看那些老杏树。她们让我内心柔软,叫我写下一些文字,零碎的散乱的文字。我把自己当做杏花的孩子,我把我的遇见也当成是杏花的遇见。我知道自己有了一个完美的秘密。那是奇异的,独属于我自己的,安静留驻于内心,不教旁人知道。人在经历中也会感受时间的流逝。在时间的流逝中,若选择一种怀念,我选择了白。那疼痛的寂寞的恐慌的,那安闲的快乐的激情的,那一切的一切所浸润的白。她们在枝上,也在枝下。她们是否会回应我的念叨,我不知。但我知道自己已经忍耐不住,想要说说母亲和女儿,也说说这人间赋予她们的妻子身份。 而窗外之雪,还在下着。从一种降落到另一种升起,或者说,是从此种守候到了彼种守候,最终一起回归于恒静。某些时刻,我见证了它。这灵魂的无所不在,是多么神奇。情绪从此有了一个通道,从白雪的白到山杏花的白,穿梭往来。 从此,认领了最适合自己的那个身份,一个自由的明亮的舒展的飞扬的女儿,可以是收敛的内省的,也可以是敞开的任性的,那一直找寻并想要在内心认同的庇护。说一句,如若,白。其实就是,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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