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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风的狮子(二)

2020-09-17叙事散文千年女妖
一双,两双……诡秘毒恶的眼灯,阴煞煞地在耀动,在逼近,燃烧着饥饿之火,鼓胀起嗜血狂欲。仿佛已听到嘎嘣声,我那脆生生的骨头已化作钙片。腿抖颤得厉害,一股热乎乎的尿液不合时宜地滴沥而下。生命的帐号即将被注销。脑海里不断映闪着这群“掏肛大师”围攻

一双,两双……诡秘毒恶的眼灯,阴煞煞地在耀动,在逼近,燃烧着饥饿之火,鼓胀起嗜血狂欲。仿佛已听到嘎嘣声,我那脆生生的骨头已化作钙片。腿抖颤得厉害,一股热乎乎的尿液不合时宜地滴沥而下。

生命的帐号即将被注销。脑海里不断映闪着这群“掏肛大师”围攻一只怀孕角马的场景:他们生生地把还未睁眼的小角马从母亲的尾门里拉扯出来,将其内脏尽数掏出分食。那可怜的母亲,失去孩子的疼痛尚未消散,自己也被活活掏肛。一双无助的泪目看着身体里的零部件一一涌出,眼泪凝成了血浆。她哀婉凄绝的叫声惊呆了同伴们,可是,他们只能跑得远远地,为她默哀。谁敢去营救?鬣狗势大,如之奈何!挣扎几分钟后,身子空了,闭了眼,透透地死去。那一群卑污痞子,又以牙作刀,对角马割皮切肉,剖筋断骨。那个画面,让我顿觉体内器官也在无序地下架。

夜风,撩得我忽而浑身毛辣辣,如被置于烧锅上蒸煮。转瞬,又寒沁沁地兀起一座雪山,硬僵僵如卧冰棺。颓然倒于草浪里。心又有不甘,妄想着打通任督二脉,只待气血畅通,凝聚真气,一鼓作气地跑回我的大本营。一抬头,他们又近了,迈着鬼祟的步伐,探头缩脑地对周边的地界做着最后的探查,他们拎得清这是谁的地盘,有着惯常的作战方案。开路的敢死队靠前,主力断后,放哨打望的小喽啰游走于队伍的四方边缘,一旦风紧,立马扯呼。

来不及回眸,只在心底里跟家人们挥手。眼眶倏然一热,那个鬃毛飞扬,身姿傲骄的男子,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怎奈此生无缘!闭上眼睛,稳稳地坐下,深情地摩挲着草地,跟大草原吻别。蓦地,一缕缕熟悉的气息猝然而至。火速睁眼,但见离我最近的那只鬣狗悚然一抖,拔腿便逃。股股热气在我身后漫开,俄而,翻卷起狂涛怒浪,朝着鬣狗群席卷而去。哦,我亲爱的家人们!呆立于草浪间,再也忍不住,喉头一松,眼泪赶集样,啪嗒啪嗒,濡湿了我细密的绒毛。

妈妈走过来用温热的舌头舔舐我的眼眶:“我的小哈莉,急死妈妈了!以后不许再擅自出圈,若非你哥哥发现及时……妈妈一再告诫你,草原上四处都隐埋着危机,不要独自外出。给你讲过猎豹三兄弟的故事,这么快就忘了?!世人只道猎豹孤独,对他们所谓孤傲的个性极尽誉美之词。来大草原看看便知,他们仨一旦分开,存活的几率谁敢掐算?我可是亲眼见证了他们的母亲如何身亡。在这里,任性、玩范儿即是找死。好好记着妈妈的话!”

我抽抽搭搭地望着妈妈:“那为什么哥哥长大后要离开我们?离开家他不孤单吗?会被鬣狗伤害吗?”

“傻孩子,一个狮群不可能有多位首领,这也是草原法则。即便你哥哥不愿离开,一旦成年,桑尼和穆恩也会赶他走,所有的公狮都要经历这道坎。希望他能路遇同道,去开疆拓土,打下一片天地,成为真正的王者。”妈妈的眼里充盈着希冀。

“妈妈,哥哥会回来看我们吗?”刚才的恐惧被好奇心所驱赶,心里太多太多的谜团等着开解。

“或许吧。如果他会回来,那么,又将点燃一场战争。”妈妈若有所思地回答我。

“为什么会是一场战争呢?一家人还干仗吗?”我疑虑更甚。

“傻孩子,谁会主动禅位?除非能力不济被替代。若真如此,所有未成年的孩子又有性命之忧了。血缘的纯度对于男人来说很重要。我的孩子,等你长大自会明白。好了,赶紧回家去,小姨在呢。我去助战了,不好好收拾这群腌臜东西,他们还真想不起王字中间是一把利刃!”

话音掷地,妈妈腾身跃起,飞赴战场。一时间,草原上喧腾回环,桑尼和穆恩狂猛的吼声将月影炸碎。此时,小姨在唤我,她已带着哥哥姐姐们上到豪庭高处的观战台。我急急地跑去跟他们汇合。站于高处,视野开阔了,月光漫荡,夜风劲吹。

看,神勇的桑尼,首先冲破敌军防线,狂啸一声,身影晃没入鬣狗群。须臾,叼着一只硕大的鬣狗杀出重围,飞身来到观战台。桑尼脖颈高昂,齿刀一收,那鬣狗呜呜地瞎叫开来。旋即,又挺身竖尾,齿间加力,将她好一阵甩摆。鬣狗群为母系氏族,这应该是他们的头目。桑尼此举其意甚明——犯我族者,杀无赦!那鬣狗身子已软塌塌,四条腿无节奏地晃荡,痛苦地呲着牙,一口煞白的牙被自己的血水刷成了鲜红。但听得那鼻孔、脖子里还在嘟嘟作响,畅流的血线渐变成血泡。一双死鱼眼,垂望着身下的草地,恐还指望月影及时地拂照,妄想有一帘挽纱覆身。呸!我和哥哥同时啐了一口唾沫:腐臭之躯,莫污了嫦娥姑姑精心织就的“梦幻纱”。

桑尼将仍在残喘的鬣狗扔下,又纵身跃下高台投入战斗。我们几个孩子用爪子挠刨戏耍那“活玩具”,让她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我的一众姨妈在桑尼和穆恩的带领下,很快明确了战略方针,缩小包围圈后,兵分几路,对鬣狗进行各个击破。一群庞大的影子集结在月光下,虽然敌方在数量上有压倒性优势,但我方战斗力更胜。“娘子军团”发挥出平日里捕猎的好手段,只是今夜,她们只进攻不蹲守。把对这群偷窃者的所有愤恨凝于齿间和爪下,狠狠地扑打、撕咬,锁喉神技尽显威力。鬣狗喉管里传出的咔咔裂音,如朽木被雷劈,郁沉地悲嚎。

已经安睡的居民们立于远处,或冷眼旁观大佬和二哥的对阵,或奋然扬尘踢土击节叫好,或引颈嘶鸣为我方助威。这是饱受鬣狗荼毒的居民们期待已久的一场战事。他们虽没少送牛头、羊头、马头给我们,但死得痛快,不受掏肛之辱。在冷血的刺客和豪情的杀手之间,他们无一例外地选择后者。

倾身望去,但见那说话漏风的穆恩,在面对敌人时,尖牙却如快刀剁肉,爽利,透骨。白光闪处,肉酱四溅。勇士穆恩,左冲右突,飞纵腾挪,移形换步,打得“非洲二哥”溃败连连。即便他们已明智地选择了撤退,为时晚矣!有两只受了重伤的鬣狗,倒在草地上抽搐不已,几番想努力挣扎着站起来,未遂。小姨带着我们奔向战场,将那两个脏污东西就地正法了。来不及逃遁的鬣狗,在“娘子军团”的几路围剿下,争先恐后地去了黄泉路。

这是一次伟大的战役!狂风卷草,斩获颇丰,我方无一伤亡。长时间内,鬣狗再不敢来犯。家人们不喜鬣狗的腐臭气,只讨伐,基本不食其肉。即使在少食缺粮的旱季,也只把捕食鬣狗当作下下之选。家人们尽将那些臭烘烘的尸体抛去了远处,自有他们的同类去吊唁,再以强健的颚齿为他们“超度”。斑鬣狗还有一名号——“非洲草原清道夫”,保洁工作很在行。

战毕,家人们回到大本营,没有谁怨怼我,心里都清楚,这场战争早晚会来。草原重归平静,风中浮荡着青草怡然的淡香,也混杂着刺鼻的血腥。激战之后,大家竟无丝毫倦怠。桑尼和穆恩分别对战事做了总结性发言。会议结论:对于擅长集团作案的鬣狗,我们可以鄙视,但绝不能忽视!轻视任何一个对手,都有可能命丧沙场。大家要通力合作,紧密地团结在以桑尼和穆恩为核心的圈地界内,以他们的战略思想为宗旨,尽量加快扩充领地的步伐,在旱季来临之前,确保不断粮。

夜,渐往深处去。风,凉了耳朵。嫦娥姑姑也听得乏了,收了那“肉夹馍”,袅袅地隐去。

这一夜,目睹了战争的惨烈,身体却骤然被激活。我也想做一个撼天震地的战神,我的脖颈上承载着作为狮子的威仪和尊严!只是,在成为战神之前,我更想作为他的女神——那个不知道姓名的影子,随我的血液一起激淌。思念难敌夜色的淘洗,愈加澄澈。我心目中的爱情绝非如桑尼和穆恩那样,诱惑一个发情期的女子以博取短暂的交欢。爱情究竟是何滋味?我需要去寻找答案。

天,蒙蒙亮。家人们犹在酣睡。望着哥哥脖子上浅浅的鬃毛,在心里跟他说:哥哥,你离家之前,我会回来。现在,我只是想去见见心念的人儿,让他告诉我爱情的样子。悄悄地挪动脚步,不敢惊动了草尖上的露珠。出了大本营,迅速地躲到一棵大树后,回望沉浸在美梦里的家人们,确定没有发现我离家出走,撒腿就开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就在河的那一边。每次跟随妈妈去河边饮水,对岸会隐约传来狮吼声。对,一定是他,只有他的声音才能发散这样强大的引力。心里一阵欢呼:我要越过风,淌过河,我要尽快见到他!我,终于跑起来了,听到了风的呼号,嗅到了风中飘散着他的气息。

一路飞奔到河边,腿脚发软,停下来歇息。河边的景色不错,被水汽常年浸润,青草格外繁茂,翠滴滴地共晨风曼舞,宛若新浴身轻的绿裙仙子。许多花儿也隐现其间,红衣黄裙,粉巾紫纱,莹然摆姿,向早起的居民问安。鸟儿们披着彩衣站在树枝间。有的在为心爱的姑娘梳妆打扮,以博红颜一笑。有的盘飞于空中,展翅伸腿,俯冲低旋,晨练从不间断。更多的在吊嗓子,为“演唱会”做准备。静静地坐在河边,第一次独自体会大草原的舒放和逸趣。一股清流漫灌全身,幽然之气荡于胸中。这样美好的清晨,我从前竟是辜负了!

起身在河沿上四处走走,看到两棵金合欢树上长着几个草球球,好奇地驻足张望。啊!真是了不得,居然是鸟儿的住家。哇,他们好能干,能把房子挂在树杈间,堪称悬空造屋大师!枝头上立着两只白肚皮鸟,你啄我一下,我回敬你一口,尖尖硬硬的喙间传出软乎乎热辣辣的情话,卿卿我我地好不亲热,他们是在谈恋爱吗?

我近前跟他们打招呼:“嗨,早上好!这是你们设计的房子吗,好精巧好漂亮,我好生佩服!”

左边那个块头稍大的俯身回我:“过奖过奖!在下不才,手艺粗陋,让小美女见笑了。”

突然想起他们站得高看得远,不如向他们打探一下河对岸的情形。正欲问话,又有两只鸟儿飞来,原先那两只猛然振翅离枝,大块头朝南,身形娇小的往北,有一种棒打鸳鸯的感觉。顷刻,明白了!大块头一定是个老光棍,属三无落魄户,勾引了别家的媳妇,只能借他鸟之家留下浓情时刻。我对着逃跑的鸟儿大笑:“哈哈哈,原来你们跑到别人家来偷情,羞也不羞。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赶紧找虫子去吧。”

“早起的鸟儿当然有虫吃,早起的狮子会被鳄鱼吃。”那大块头见我羞辱他们,竟咒我被鳄鱼吃。哼,才不会,鳄鱼哪里跑得过我,他们看起来笨得要死,慢腾腾蠕动的蠢样跟乌龟有一拼。

“你好啊,小美女!不过来照照镜子吗?女孩子要学会打扮才漂亮哦。”

谁在说话?粗声莽气,让鸟儿们欢悦多情的吟唱煞减。八成是牛黄喉吃多了,定然也生得一副怪相。回身往河边走去,妈呀!说不得!那怪物的脑袋就在河面上晃悠——一条鳄鱼正怪眉日眼地看着我,神态极其“亲切”。

“你在跟我说话吗?我不喜欢你,妈妈跟我讲过,你曾经吃掉了我的一个姨妈。你以为自己是谁啊,长在水里就自称水中霸王,我渴了喝露水,不稀罕你撒过尿拉过屎的臭水。”我气呼呼地对那怪物一阵吼。

“哦,亲爱的小美女,你误会了,吃你姨妈的不是我,是我那不争气的婆娘。那次遇到角马大迁徙,本可饱餐一顿,没想她一再错失良机,还被角马踩踏得满身是伤。后来回到河岸边,正巧碰上你们一家子,她实在饿极了,所以就……哦,那时候还没有你。不过去年旱季时,我已经把她吃了。作为一个女人,她太不称职,下了几十个蛋也没保住。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

听罢,纳闷了,他居然吃了自己的老婆,还说得这么振振有词。鳄鱼究竟是怎样一群冷血怪物啊!比鬣狗也好不到哪去。

“你简直没有鱼性!怎么可以残食自己的妻子,你,你……”我愤怒地快要哭了。

“小美女,我本来就不属鱼类,吃自己的老婆,很正常啊。你们狮子不也一样吗,公狮子一旦抢夺地盘成功,不也照样把所有的幼狮干掉吗。吃到肚子里才叫一家人,血融于肠胃嘛,是吧。小美女,看你脸蛋红红的,莫非要去河对岸找情人?来,叔叔带你去,我知道他在哪。”说话间,他用尾巴搅动着河水,两排“锯齿”好似随时都做好了切割的准备,厚厚的皮肤上鳞甲遍布,眼泡凸起,黄绿绿地像害了痨病,在河水里隐隐漾漾,看得我心里发怵。

“丑八怪,我有一个大胆的建议,你不妨去做个磨皮手术,再把眼袋摘除了,皮肤光滑手感好,眼大勾魂招美女。这样,你又可以找老婆了,等到饥荒时节,就不会饿肚子。”我一边说一边往后退,生怕他扑上岸来。

“小美女,可以啊,你的颜值跟口才很搭嘛。这个点子不错,其实我也有考虑去掉这身皮。最近我好多兄弟姊妹都不见了,被一种叫作人的两条腿动物给捉去了。我想,他们不外乎看上了我们这张皮,拿去做包包和皮鞋,老值钱了。可我不想死,生命挺美好的,真心话。随着他们不断地离去,叙话的伙伴越发少了,今天一见你就觉投缘,想跟你交交心。”

什么?突然间懵了,两条腿的人,是个什么东西?两条腿能走路吗?站得稳吗?我居然不知道草原上还有这种东西,真是一只井底之狮。猛然想起妈妈也提起过人类这个词,当时没在意。忽然对那怪物的话产生了兴趣,慢慢地又往前走了两步。

“鳄鱼老怪,你祖籍东北啊,给我唱段‘二人转’呗。切!说话怪喳喳的,臭显摆什么。喂,你跟我讲讲两条腿的人是咋回事,你见过吗?他们会不会去河对岸搞破坏?”

“你这孩子真没礼貌,叫我叔叔好吧。还别说,我没其他本事,就是见识多。那些两条腿的人我自然见过,他们经常去河对岸的草地上放牧,偶尔也有来打猎的人。不过,你们的地盘暂时安全,国家级重点保护区,没问题,放心住。我还知道前一阵有两只雄狮去你们那里挑衅,就从我头顶上跳过去的。想抢地盘嘛,他们住的环境实在太差了,连二手房都不如。河对岸的草被那些两条腿的人吆喝着牛羊啃得稀稀拉拉,现在,角马、斑马和羚羊都不去那里。那些人就住在草原边上,据说他们会投毒,死了好多狮子和豹子。他们手里还有枪,砰一声,白烟一冒,小命立时没有。老厉害了,谁敢惹。我算什么霸王,你们也不是,唉!该退位让贤了。我估摸着,你那小情人的日子快过不下去了,苦娃娃啊。”

我惊呆了!心里的焦急和担忧更甚。不想再跟那怪物啰嗦,只任他在水里不停地唠叨并冷笑。心里又有些同情他,或许他真的太寂寞了。我开始一门心思绕着河边寻找通往对岸的去路,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去通知他,劝他搬家,或者跟我回家。如果桑尼和穆恩不同意,我就随他走天涯。嗯,就这么定了。

天已大亮,我急得肚子也开始哀叫,却只发现几根粗长的枯树横陈于河面上,且多有断裂处。河面宽阔,河水的深浅尚不知,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能借助着枯枝跳跃过去。风啊,请吹得再猛烈些,将我送到他的身边吧! 追风的狮子(一) - 春夜听雨 - 中财论坛 - Powered by Discuz!http://bbs.zhongcai.com/thread-1425694-1-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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