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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生命的疼痛

2020-12-14叙事散文杰米
医院里来了两个男女,很年轻,好象刚结婚不久。男的高大魁伟皮肤黝黑,只不过穿得有点破。女的模样很周正,皮肤白白嫩嫩,穿着一件红色的大棉袄,斜靠在男的怀里。他们在我办公室门前站了好长时间,不进来,也不走。我好生纳闷,就出来问,你们有事儿吗?那女
  医院里来了两个男女,很年轻,好象刚结婚不久。男的高大魁伟皮肤黝黑,只不过穿得有点破。女的模样很周正,皮肤白白嫩嫩,穿着一件红色的大棉袄,斜靠在男的怀里。
  他们在我办公室门前站了好长时间,不进来,也不走。我好生纳闷,就出来问,你们有事儿吗?那女的很羞涩,躲在男的背后。男的涨红了脸,小声问,您是妇科医生?我点点头,说是。男的搔搔头,望着身后的女人,笑着不说话。
  我问他,什么事儿?。她有了。那男的脸红了。哦,想做检查吗?跟我来吧。我走了两步,看他们还站在那儿不安地望着我。不做检查?我又问。我们------我们------要做----做掉-----。男的吭吭唷唷的不好意思地说。
  我将他们两人带进了B超室,让同事给那女人做检查。那女人拦住我问,医生,做B超需要多少钱?二十块钱。我说。医生,俺带的钱不太多,要是这二十块钱做了B超,俺就做不了流产了。那女人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我无奈又将她带出了B超室。
  你做无痛的还是做疼痛的人流?我有点不耐烦。哪个便宜?女人又问。当然疼痛的便宜了,100块钱。无痛的人流,300块钱。那,做100块钱的吧,医生。女人咬着嘴唇,喃喃地说。手术很简单,在一阵金属器械的碰撞声中,一个血块流了出来,腥腥的。孩子都成形了,是一个男孩儿。 她看了一眼这个流失掉的小生命,闭上双眼,泪水从她的眼里慢慢地流了出来。我问她,痛吗?不,只是感到心里有点难受。那女的抹着眼泪说。
  女人脸色很苍白,走路斜斜的。那男的慌忙过来搀住她,在走廊的一个椅子上坐下。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红红的西红柿,递给她说,从矿上里揣过来的,揣了快一天了,你吃点吧。女人吃了一口,又递给男的,说,你也一天没吃东西了,也吃点吧。要是饿坏了明天怎么下矿井?男的笑笑说,我不饿,你吃吧。女的不依,非要男人吃。男人咬了一小口,她笑了,然后自己也咬了一小口。我很感动,从屋里给他们倒了杯热水。那女人感激地望着我,男的站起来连声说谢谢。他们走时,我给了那女人一张名片,告诉她有什么事儿可以直接过来找我。他们千恩万谢的走了。回屋看到她的挂号单,我知道了女人叫阿凤。
  一年以后。冬天刚要下雪的时候,阿凤拿着我的名片来了。她站在门外,怯怯地叫我,宁医生。我问什么事儿?她张张口,看我没有认出她来,显得很窘。她拿出我给她的名片,说,一年前您给俺做过手术。我望着她,顿时想起来了,这个女人叫阿凤。他们在医院里的恩爱让我能记一辈子。
  我把她领到屋里,问她,什么事儿?嗯,我想------我想-----做掉。做掉?嗯,她红了脸,点点头。你们不是结了婚了吗,为什么还要做掉?俺在这儿打工,哪有时间带孩子?他天天下矿井,俺在矿上背煤,没有时间呐。少挣点儿钱不就行了?我有点生气。不行呀,宁医生,俺家里要盖房子,公公婆婆年纪也都大了,哪里都得用钱啊。
  她躺在手术台上,眼里噙着泪水,拼命地压抑自己,强忍不让眼泪掉下来。看到她伤心的样子,我又问,还做吗,这可是你第二次流产啊。她的泪终于流了下来,过了好久才哽咽着说,医生,俺爱孩子,俺男人也爱孩子,也想要孩子。可是俺真的不能要啊。俺哪有钱养活他啊。
  做完手术后我叮嘱了她必要的注意事项,要静卧休养,别沾凉水,别呛着风,别做重体力劳动。她点着头,再三向我道谢。
  又一年后。一天早晨听天气预报说,本市近日可能有暴风雪。
  连日的寒冷使我来到办公室便把电暖气打开了。刚刚坐下就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背着一个孕妇女的闯了进来,急切地说,宁医生,她疼的很厉害。我看了看,说没事儿,孕妇临产时的宫缩引起的阵痛。阵痛过后,那女人便停止了呻吟。她轻声向我道谢,宁医生,谢谢你呵。这时我才发现原来是他们夫妇二人,阿凤和他的男人。后来我知道了她男人,柱子。
  我问她临产期是几号?她说,就在今天。这一天,她的阵痛很频,但羊水一直未破。柱子急得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第二天,阿凤痛得更厉害了,但依然没有要生产的迹象。柱子坐不住了,央求我说,宁医生,俺得回去了,我已经耽误了一天了。要是再耽误一天,老板生了气,这一年的工钱俺就要不成了。我很生气,责备他说,你老婆要为你生孩子,你不陪着她,谁陪她?柱子被我说得抱住头蹲坐在地上,不住地叹气。
  阿凤也向我求情,说,宁医生,让他回去吧。俺们在煤矿上辛辛苦苦干了快一年了,要是这时候惹老板生气,这一年的工资就没了。俺还想拿着钱领着儿子回老家过年啊。
我无法,只得让她男人回了煤矿。事后,才发现,让他回煤矿是多么愚蠢的事情啊。
  晚上回到家,电视新闻说,本市刚刚发生了一起煤矿瓦斯爆炸,目前已死亡五十人,还有二十多名矿工下落不明。我的心一紧,想,不会是柱子所在的煤矿吧。
  第三天,她的宫缩一阵紧似一阵,羊水也开始破了。我准备让她进产室。这个时候院长来了,卫生局局长也来了,市里的一些领导也来了。他们问我,柱子媳妇生了吗?我说,正在产床上。他们阴着脸不说话。我想,一定是大柱出事了。
  柱子媳妇咬着牙,低低地呻吟,哀哀地叫道:“柱子,柱子你在哪儿?我好痛啊,你快来啊。她低低地哭泣,身上象水洗了一样,湿湿的。在她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看了一眼刚出生的孩子后,疲惫得象睡着了一样躺在床上不再动弹。产后大出鲜血,情况很危险。同事赶紧将她送往手术室,联系血库,实施紧急抢救。市领导和院长都站在走廊里,冰冷地看着我们,要我们不惜一切代价抢救柱子媳妇。
  我们几位妇产科的医生站在手术室外,难过得就要哭了。没有想到柱子刚走,他媳妇就躺在手术台上。我只能祈祷主治医生能挽救她,也暗暗祈求上苍保佑她。
  手术室的门开了,主治医生面色凝重站在那里,问孩子呢,再让她抱一抱吧。整个走廊死一般的寂静,人群里有女人的哭声传来。护士将她刚出生不久的孩子抱进去。不一会儿,主治医生又出来了,对院长说,她已处于半昏迷中,想见柱子。院长望着市领导,市领导擦擦湿湿的眼睛说,一定要满足她最后的愿望。其实他们都知道柱子早在事故中失踪了。
  院长看看在场的人,指了指一个和柱子点象的大个医生,说,换掉你的衣服,进去。注意一定要满足她最后的心愿。然后,院长又看看我说,你是她的接产医生能稳定住她的情绪,你也进去。
  阿凤躺在那儿,脸白得象纸一样。听说她的“柱子”来了,闭上的眼睛又慢慢地张开了。她握住“柱子”的手,嘴唇微微蠕动着象是要说什么。护土把她的孩子抱来,放在她身边。阿凤放开“柱子”的手,抚摸着沉睡的孩子,泪水慢慢流了下来。“柱子,这是你的孩子,快抱抱他吧!”“柱子”将孩子抱在怀里,泪水流了一脸。他不停地亲吻着,任泪水肆意流淌。所有的医生、护士都站在那儿,望着这一幕无声地哭泣着。
  “柱子,咱们今年和孩子回家过年好吗?我们已三年没有回老家了。”“柱子”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却发现她的手已从手心里悄然滑落了。
  手术室里一阵死寂,极力压抑的抽泣慢慢哭出了声音。不一会儿,整个走廊都传出了哀哀的恸哭。沉睡的孩子被惊醒,嚎哭着挥舞着双手寻找他的母亲。在孩子的哭泣声中,我感到心口一阵阵剧烈疼痛。我知道这是对失去的生命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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