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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那个男人

2020-09-17叙事散文千年女妖
那些年,缠绵于麻将桌和酒桌,看似稠浓,心里却稀淡得很。大脑混沌,眼神空旷,没有聚焦点,精神难以提振。像院墙边的藤蔓,搭到哪是哪。哪怕有一丝风来眼眶里散散步也行,牵着上下眼皮遛遛弯,活泛活泛。这一想法还在眼里酝酿时,就被那个男人精准地解读了。

  那些年,缠绵于麻将桌和酒桌,看似稠浓,心里却稀淡得很。大脑混沌,眼神空旷,没有聚焦点,精神难以提振。像院墙边的藤蔓,搭到哪是哪。哪怕有一丝风来眼眶里散散步也行,牵着上下眼皮遛遛弯,活泛活泛。这一想法还在眼里酝酿时,就被那个男人精准地解读了。眼珠子像陀螺在我脸上转悠,刚停下,被睫毛抽打,又旋起来。搞得心里毛毛乱乱的。尺子样的一双鞋,总能分毫不差地轻触到我Q弹的小腿。桌上的手在摸牌,桌下的腿在较劲——《暗战》现场直播版。   生活遭遇无聊,色调枯乏,却也并非“白板”。常常接到老公(那时的男人)从遥远的首都发来慰问电,每个月银行卡添上几个零,不必为生活奔波,也还滋润。老公去首都的总公司一年半,整整守了十八个月的空房,家具已蒙尘。但只要坐上麻将桌,心心念念的永远是“清一色”。时不时,东南西北风也呼啦啦地吹得欢畅。手捏人中,心想“红中”,身体又被撑得鼓鼓囊囊,回光返照了。走到茶楼挽起袖子一阵吼:老板儿,一缺三,赶紧安排。今天绝对“血战到底”,(成都麻将的一种打法,后面的“血流成河”,如是。)不“血流成河”誓不罢休。虽然打麻将只为挥散闷闲时光,到底也是技术活,得认真对待,赢了钱的笑声通透脆亮。   那个男人知道我那时的状况,想撩我。换个说法,想为我寂寥的生活添些意兴。是好心。凡事要往好处想,世界才会充满爱。听老板说起过他。离异无孩四十有二(那时我三十出头),开一家大型火锅店,请人打理,月底直接数票子,生活悠哉闲逸。每天带着书报来茶楼品茗,一杯素毛峰,一盒香烟,消磨一下午。头发梳得规规整整,光光亮亮的,很有派头地一律朝后,大有睥睨红尘的高姿态。衣装很单一,天空白,烟云灰。是那种很有质感的清淡。除老板和沏茶的小工,未见他与别人交谈过。茶楼左侧那一方清幽的竹林地成为他的专属位置。每天去打牌,看见他入定的神态,立时恍惚,感觉一脚踏进了禅院。某天一牌友临时有事,眼看要扫兴,老板便扯起嗓子朝楼下吼:三楼大包三缺一啦,谁有兴趣来坐个台?当他走进来时,原本喧腾的包间阒寂了。在这座茶楼的常客眼里,他总是独来独往,像个幽灵。更有人说他清高,不理会俗人琐事。   那是第一次跟他切磋麻将。他优越感爆棚,基本不胡牌,将手里的八万九万当作真金白银来挥霍。最为恶劣的是故意点杠、抬炮给我,“最佳拍档”样。另外两个牌友很不爽,拿眼瞪我们,眼里写满了:一对狗男女。不错,是常见,但从没说过话。出于好奇曾经瞄过他几眼,莫不是他也暗暗地打量过我?如此一想,心下凉凉。我有男人,对我动歪脑筋做什么。守了十八个月的阵地,岂能轻易失守。那天之后,他主动约我打牌。好在他的长相经得起推敲和包间里腾腾烟雾的熏染,虽人到中年却没发福,保养得不错。乍眼一看,微透着令人心动的风仪。最要紧的是他喜欢赞美我。每次摸牌的时候,会很专注地盯着我的手,发出一连串的“咏叹调”,“啧啧啧,这双手适合弹钢琴,暴殄天物啊!”赞叹声持续而坚韧。男人喜欢讨好赞美女人,不论出于何种目的,要成全他们,这是作为女人应该秉持的美德。之前总读错那个字,以为是“暴珍天物”。那之后,对他的认知有所改观,想必是有学识的人。只是反差太大,从清奇孤绝的画风陡转为孔雀开屏的模式,浮浪得很,让我汗毛落了一地。但心里在笑,笑得很凌乱,散入各个细胞。有的打了结,粘附在身体里。更多的,在麻将的哗哗声里,磨碎了。   某天,他坐我下家,一直没有以眼神嘉许他故意放杠给我,竟被他的脚触弄了十几次。这种事是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的。输赢千儿八百的麻将搞得像出老千就很无趣了。心里突然有些恼怒,磨砂牛仔裤竟成了他的磨脚处。啪一声,将手里未燃尽的烟头于桌下弹向他的座椅,正中他裤裆,真准!开春了,冬装褪去,热感来得快。他倏地从椅上蹦起,手里捏着一张“幺鸡”,眼睛鼓成了“二筒”。约莫注意力都集中在裤裆,“幺鸡”脱手,掉到桌上。我的上家赶紧抓过去:幺鸡,糊了。他尴尬地笑笑,没解释。一张脸像“幺鸡”屁股上那撮红得发暗的尾毛。   有一天下午包间满了,悻悻地从楼上走下来。他起身招呼我,又叫了一杯我喜欢的“竹叶青”。没麻将打的日子仿佛世界末日,神情委顿地坐下。他倒不吭声了,继续看报纸。偶尔,抬头望望茶楼外的河水,眉头皱成一弯波纹,久久地,漾不开,样子很深沉。似乎在酝酿什么。突然他问我看过《红高粱》没有。当然看过。很兴奋地说起巩俐和姜文的演技如何征服了我。一说到姜文那身腱子肉,一汪涎水堆积在喉咙处,咕嘟咕嘟地打转。后来,又说到那头驴,印象太深,就多说了几句。见我谈兴甚浓,他问我对莫言的书有什么看法。当时就傻了,问他莫言是谁,是不是他的牌友或校友。那时他刚喝了一口茶,没来得及咽下,呛了咳嗽,许久。见我一脸茫然,他确定不是装的。稳了稳神,告诉我《红高粱》是莫言写的。愣怔半天,继续迷茫,一直以为是张艺谋写的,糗大了。   接下来的事是我没想到的。他居然夸我率性可爱、心思恪纯,还着重表扬我记性好,竟然记住了那头驴。那天夜里躺在床上反复玩味他的话,好似自己就是那头驴,撑起了整部电影,心里就有些窃喜。翌日中午,从驴圈中醒来,一伸腿,嘿,来劲了,蹄子浪浪地扬起,高粱杆子刷刷地往后倒,入戏了。慢慢地,看他的眼神柔软了。喜欢看书的男人脑子好用,会说很多成语,知道那头驴的典故,还有一双散着幽光的眼,朦胧着清晰。有着儒雅的气质,麻将技艺也精进了。有学问的人就是不一样,悟性好,深谙何谓藏的艺术,点杠放炮渐渐隐于无形。那双“形而下”的脚也上升到“形而上”的眼风,微微一瞥,意思全有了。   有一天没打牌,跟他一起喝茶聊天,顺口赞了他多才多艺,会经营懂文学麻将打得一溜的水顺,偶尔还哼几支小曲儿给大家解闷儿,人生的丰富性显而易见了。没有跟随我的节点,他的回答稍微滞后了些,一声慨叹之后,颇感伤地说:哪里是多才多艺,是生活不易,逼出来的。我是有预感的,但凡男人一叹息,总会讲一些故事,营造点凄迷怅然的氛围。也或是一种暗示:需要你的慰藉和引领。这些故事赋予了“人生”非凡的意义,这里头有往事旧人的余温,也有展望未来的热切。语气是凝重的,伴随着惆怅的远视和音调的抑顿,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幻化为一段又一段苍苍交叠的光阴,对倾听的人有了一种强制性的压迫感。   对于他,并无更深邃的想法。况且,故事的真实性有待考证。以煽情的回望做钓饵,缺乏创意,还不能够让我兴奋。眼神开始怠懒,不想接话。还好,没有从上下五千年说起,最后半小时把侧重点放在了我的身上。他说被我的笑声所吸引,因为我笑得过于豪放响亮,起初惊扰了他。习惯后,笑声里就有了具体的人,思绪蹁跹了。笑声在他的身体里展蕊,期盼怒放的刹那。那次牌友的临时缺席事件是他一手炮制。   他的坦白更像表白。有心理准备,仍是猝然。空气里浮游起暧昧而迷幻的泡泡,漾漾地,一直盘旋到夜色沉落。剧情依然陈旧,剧本仍在继续撰写中,我的演技稍显拙劣,一板一眼地随他指划,去他店里最精致的那个包间用了晚餐。可能他忽略了演员也可以临场发挥,给自己加戏。当一瓶红酒见底,他倒有些迷糊了。看着那张脸,又想起“幺鸡”的那撮尾毛。他眯瞪着眼问我:五十步为什么要笑一百步?五十步和一百步有什么区别?当即就笑了,这问题多么地愚蠢啊!不就是半裸和全裸的区别吗,比别人多一条裤衩,很好笑吗?白痴!听完我的回答,酒醒了,精气神全回来了,又启开一瓶酒,更加卖力地夸我:说得好!有个性!我喜欢!   接连几天夜里一起喝酒。到底是女人,扛不住酒精不停歇地灌注。夜风悠荡的春夜,脚底太容易打滑。那夜,在他送我回去的那个街口,没能把持住。微醺的夜,轻启的红唇让他的进攻得到了许可。他的吻,给了我身体阔达的舒放。但我又要用强有力的意识去极力地压抑、抵抗。有那么一瞬间,魂灵和肉体倏然地断裂。魂灵是冷的。肉体很滚热,一副要烹茶的架势。肉体和灵魂一直在对抗,抓扯,挣扎,身体有了疲沓之感。慢慢地,又有一种羞耻的背叛浸漫全身。出乎意料的是,我竟然笑了,在他的怀里。腿上黑色的网眼丝袜让我看起来像盘丝洞里走出来的妖精,丝丝网网地于夜色下吐着粘液,想要抓住夜色,抓住那个男人。那是一种难以遏制的相当放肆的媚笑,在夜风的吹送下,很瘆人。   他硬朗的面部轮廓蓦然地让我心动,竟生出许多无端的遐思,大脑在那时刻处于极度的兴奋和渴望状态里。酒精继续作祟,媚态开始发酵,眉毛微颤,眼角上挑,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弥散着热热的汗香,心底的防线一点点崩塌。快感,是欢愉和放纵的催化剂。身体的贪婪和狂野,很快滋生出一种原始的需求。他的目光游骋于我的身体上,起了火,熊熊的,将我置于烤架上,不多时,便外焦里嫩了。骨头在噼噼啪啪地炸响,焦脆地泛着糊香。危险!身体里已经具备了出轨的潜能。唇里道着温柔,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偷,眼睛还要前后左右地忙着巡视有无熟人路过。偷情的剧本大都雷同,身体一旦被点燃,很自然地想到那个必备的道具:床。约好第二天暂时搁浅麻将事业,他照旧去茶楼喝茶,我在家呆着,晚上他订好酒店给我发信息。   初春的傍晚撩人也恼人。风含春露,小区里的猫一夜间全发了情。发情就发情,配了就配了,竟如受了委屈样,咿呀呜哭个没完: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躺在沙发上,心里糟乱得很。风来窗台边漫步,慢慢悠悠,很闲然的样子。身体被拂得舒舒润润,体内的热量却在无限膨大,鼓胀如气球,等待一次重击,砰的一声,炸裂。通泰了,完成了一次最彻底最炽烈的生命核变。身子还在屋内,心思却出去了。   接到了他的信息:你指定的酒店,已办妥。等你!一向穿得素净,却选了一条鲜少穿的艳红长裙。站在镜子前来来回回走了许久,又觉不够性感,恨不能把两只长袖剜去,露出白馥馥的胳膊。急冲冲地下楼,像熟透的番茄,从四楼滚到一楼。到了单元门口,尖细的高跟鞋又与裙摆拥抱时放倒了我。艳红阔大的裙摆撒落开来,番茄汁淌了满地。正是晚餐后的散步时间,小区最热闹的时候,慌乱地起身。隔壁的李阿姨正巧下楼遛弯,可能我的打扮过于插眼,多看了几眼,问我去哪里约会。这个问题太考验智商,知道我有老公,约哪门子会啊。听我一个劲地解释去参加同学聚会,李阿姨意识到自己口误了。连说了一连串“好看”“漂亮”,就朝小区外走去。步子有点急,不像散步,像去救火。   呆呆的番茄样,立站着:难道李阿姨凿壁偷看了我的信息?不能够啊。手微颤,一只手极不自然地提了提长长的裙摆,手心里汗涔涔的,番茄汁在漫流。另一只手将肩上的挎包紧紧地攥着,怕有电话进来。如果接电话时神态别扭,就会坐实了约会的事实。凉悠悠的风在身上拂来抹去,体热煞减,温度下来了。缓缓地沿着花台往外走,从楼下到小区门口要经过八个花台。春天的夜晚暗得早。那些花儿,在炽亮的路灯下比白天更扎眼,那几株艳态娇姿的杏花,招摇妩媚到犯规。步子慢下来,平复着刚才的窘态,确实太着急了,其实还没有找到一个强有力的理由,深度说服自己出墙。去按摩浴缸里洗个泡泡浴?家里没那设备。很快,这一想法被否定,荒唐了。那么,去聊天?可是,床就摆在那里,很显然酒店并不适合聊天。说白了,还是为了那点破事。   正忖量着破事究竟能破到啥程度,已经走到第五个花台前。嗞的一声,路灯熄了。一抬眼,整个小区黑乌乌一片,停电了。心下里暗叫“不好”,转过身提起裙摆就往回跑。鱼缸里有两条黑鳍鲨,水温过低小命会不保。那两条鲨鱼可是老公特意买给我解闷的。他离开前陪我去逛花鸟市场,原本打算买只鹦鹉回来教它说话逗趣,却在一家水族馆里被绊住了,一个硕大深阔的水族箱把我惊得没法移动。对大海的向往,让我钟情于鲨鱼优美的体态,它们身体的线条堪比潜水艇。看到它们的瞬间,心里很震撼,竟然还能将鲨鱼当作宠物来养,太出乎我意料。老公看到了我眼里的渴望,懂了。跟店家攀谈许久,两条鱼一万二成交。鱼缸就贵了,店家跟随老公去银行取的钱。偌大的鱼缸再加上与之匹配的强大过滤系统,又进行海水调配,硝化菌的培养,店家忙活了好些日子。老公还特别嘱咐店家定期来家里换水、清洗鱼缸,费用另付。后来挺后悔,成本太高,糟钱的主。安装好的那天,守着有“塑胶水晶”之美誉的亚克力鱼缸望了一夜,看那两只“潜水艇”如何使出跃身击浪的本事。当然,失望了,鱼缸再大也比不了海洋。   迅疾地往回飞奔,不是番茄的滚,完全是一个红色的气球,飘向家。只听得大门砰一声响,被“气球”弹开。力气真大!有劲道!没来得及换鞋,急冲冲跑到鱼缸前。暗弱的光线下,两个大乖乖摆着尾呢。担心老公在应酬,给他发了短信:紧急呼叫!鳄鱼请回答!停电了,鲨鱼会不会有事?要不要采取什么措施?老公回:只要我的美人鱼没事就好!其他的,都是小事。想你!心里顿时甜丝丝的,点一支烟,借着火光映照鱼缸,看它们悠闲地游。   一支烟燃完,那个男人的信息又来了:怎么还没来?这酒店真不错,卫生间的按摩冲浪浴缸很大很舒服,金色的。莫名地笑了,回他:我家的鱼缸只占了一面墙,透明的。关掉手机,静静地倚在鱼缸旁。没多会儿,电来了。脱下那身艳红的长裙,换上素洁的睡衣,往镜子前一站,眼眶里黑是黑、白是白,分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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