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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身体的旅行[原创]

2020-12-14叙事散文宋尾

1:鬼
从不迷路的孩子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好孩子,他们只是规矩的孩子。我很小就迷路,我并不能阻止自己的迷路,相反,我也不喜欢迷路后的感觉:惧怕,惶惑。但我渴望遇见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比如,神仙。隔壁的阿婆死了,躺在堂屋中央的草席上,尽管我早
1:鬼 从不迷路的孩子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好孩子,他们只是规矩的孩子。我很小就迷路,我并不能阻止自己的迷路,相反,我也不喜欢迷路后的感觉:惧怕,惶惑。但我渴望遇见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比如,神仙。隔壁的阿婆死了,躺在堂屋中央的草席上,尽管我早已不记得她的模样,但我却永远记得我小时候经常去她的土坛瓮里抓米糕吃,她很瘦,比我祖母瘦得多。她死的那天,安静地舒展干瘦的身躯,我一点也不觉得害怕,我倚在黑色的素布当中跟她说话。我对她说,你终于死了,你终于可以见到我从不曾遇见的他们,假如你能见到他们,请今晚托梦给我。那天晚上,我很难睡着,有一丝兴奋,有一些期待,直至想到死亡的无穷岁月,我惧怕得发抖。我并没有梦见她,倒是梦见了观音菩萨,没有面孔。迷路是慢慢渗透的。人有时候特别矛盾,我怕鬼却又希望能遇见一个真正的鬼。每次晚上,我不愿意一个人去屋后面的露天厕所,那必须经过一条80厘米宽20米长的小巷。每次我不得不从那条巷子走过,就好像经历一次从地狱回到光亮的感觉。那个时候,灯光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不过了。我感觉自己背负着一个没有重量的鬼,但我却触摸不到它;有时候我听到它在我身后弄出些声响,我不敢回头看,拼命往前跑、跑。许多年后,我喝酒时爱跟朋友们吹牛,鬼有什么可怕?别人怕鬼我巴不得见一次鬼,遇见鬼无非以下两种情形:一,打赢它或者赶跑它;二,大不了变成它那样。朋友们纷纷赞同,拍手呼啸。但我仍然惧怕,仍然怕走夜路,仍然避免进入那狭窄的黑胡同宁愿绕道而行,可我仍渴望某晚能与它相遇,所不同的是,此时的我不是原先的我,现在的鬼已不是童年的鬼,我的惧怕也变为一种莫名的敬畏,那是,什么呢?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但假如它还活着,它像我一样呼吸着,行走着生活着茫然无措着,当它偶尔与我擦身而过,我真希望听到空无一人的角落里有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在轻唤我,喂,你还好吗。
3:积木 我从未真正拥有过自己的一套积木。在我的童年深处,我所有的玩具只是自己。那个年代,大人们对孩子们的关心微薄得近乎于无,回到记忆里潜行,似乎整个县城的小孩都跟我一样,躲在自己的小小躯壳里,对外界的世界漠不关心。当然,也有例外。胜利二路我们那排老房子,有一个比我大两岁的男孩,脸庞是那种半透明的白皙,与我们那种黑红的脸蛋极不协调,我没见着他与胜利二路我所认识的这群孩子一起玩耍,也许,他另有他的玩伴。现在回想起来,使我十分深刻记得他的原因只是因为他的积木——一副真正的木制积木。我祖母一次带我到他家串门,她奶奶将那副积木取出来给我,然后与我祖母坐在门槛上的桃花太阳上拉家常。那是我一生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码积木。当时我似乎就断定了自己以后再没机会碰这玩意,因此我显得既小心翼翼又焦急难安,我的鼻翼上沁出一些微小的汗星那是由于我始终面对这摊刷着好看油漆的木头束手无策。我祖母从外面叫了我一声,我快速地拿起一把积木放在鼻下闻了闻它的香味,那种小小的贪婪,那种仓促的感觉,使得我对那天下午恋恋不忘。从那个奇异的下午出来,我每次经过那间房子都不禁要打量,偶尔,我也能见着那个大我二岁的男孩一个人蹲在堂屋的竹床上面,整张床面都是零散的五颜六色的积木,我看见他低头吃力地弄,我嫉妒着从他门前走过。20年过去了,我才知道原来他还有一个妹妹,但是很奇怪我几乎从没注意到他妹妹的存在,我的记忆从没为她腾出位置,如果不是邻居们悄悄议论说她吸毒卖身被警察带走,我也就根本不知道她也是那副积木的主人,她的哥哥,那个脸庞白皙得像瓦片一样的男孩果然与我们其它的孩子大不相同,成年后,他的脸庞再不透明,而是一夜之间从脸上生出许多的红癍,据说,那是由于青春痘堵塞了腺体的后果,后来,他去了城建上班,那也是让我们许多孩子艳羡却恨得牙痒痒的工作。正是这段回忆使我开始审视自己的性格,同时,伴随的其它的记忆碎片在黄昏的光晕中触碰着,溅出浑浊的回声。积木真是件奇异的东西,它就像人的命运,一次次被拆卸、组装,它有既定的模式,也有未知变化的惊奇,但是很可惜,我就只有那么一次接触它实质的经验,因此在我生涯里一次次受挫之时,我总幻想,要是能给我再多几次亲近积木的经验,我在生活面前也就不至于如此生疏,难堪不已了。 4:栀子花 栀子花是穷人的香,我这样想。雨是冥冥之中那神秘天神给我们的善意款待,而栀子花是它年幼的善良妹妹,栀子花没有任何一丝一缕的邪气,她一个劲地朴实,朴实得让我有痛哭的欲望。一个朋友的婚宴里,到处都是疲惫不堪的玫瑰,它的空洞让我觉得恐惧,为什么不是栀子花呢。幸好不是栀子花。那些日子,我们整夜地干酒玩牌,我输了,赤条条回家,在沙坪坝的216公车起点站,我买了一本杂志上车就睡着了。我梦见雨唰唰地清洗着这个城市,我梦见栀子花从四面八方汇集在山顶,似乎在密谋如何才能给我们一个惊喜。城市中的人,行走着在面无表情的白昼,没有特别的欢欣也找不出值得纪念的悲恸。我们几乎都死了,埋葬在城市的阴影里。在牛角沱下车后,我回家。在学田湾的新世纪超级市场里,我闻到了天花板上的香气,很显然,即使是再多的俗气,也抵挡不了它们向下的微笑。我知道还有另外许多花既馥郁又端庄,它们的香味令人向往,但我只有它,我只需要它,栀子花是穷人香,它在的地方,即是人的故乡。
6:老房子 我想我会一直记得那个中午。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那只是1987年十分普通的一天,阳光很好,我也跟所有红旗中学的学生一样,顺着学校门口狭窄的青石板路,很快就走到鸿渐大道,从十字路口的邮局拐个弯,直走大约四分钟,从胜利2路的一个坡巷上拐,我就会看见自己的家了。但这天,我看见我家的瓦被掀了一半,像个庞大的宽鼻孔兽类,豁着难看的大嘴,一些光亮顺势从嘴里面拥挤出来,笔直地升入天空。我想我的瞳孔里,除了意外,还应该也迎接了类似的一点兴奋的火星。住了四十多年的老房子终于要拆掉了。有时候,从一些干净崭新的房子里出来,我就会在母亲面前抱怨,我多渴望她能满足我这点虚荣心呵。当时我一点也不喜欢我们家里的味道,门口搁了十多年的鸡笼,总有一股鸡屎的味道挥之不去,屋子里除了一间房铺了些水泥,其它的地面全是踩了几十年硬邦邦的黑土疙瘩,房间里,总有堆也不尽的杂物,有时候,我会偷偷拎一麻袋扔出去,第二天,我发现,它们就像长了腿似的,自己回来了。尽管家里还很穷,我总也忍不住自己这样那样的牢骚和愤怒,我甚至觉得,它丢尽了我脸。很多年后,母亲才告诉我,在拆房子的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也不知道是从哪借的胆,也不管手上仅才2000元钱就慌慌张张临时将我两个舅舅喊来把瓦给揭了。但母亲还说,她也不是完全盲目的,她的打算早就不是一年两年。她说,人要往前看!1997年我遭遇人生最低谷时期,她也这样说,人要往前看!2003年,我在机遇面前手足无措时她同样说,人,要往前看。在我最低沉甚至是丧失全部自信时,她还说,大不了养你到四十岁,你只需要做你自己认为值得的事情,人要往前看。当然她的这话其实与老房子没有多大关系。30岁之后,我每到一个城市或是每居住一间房子,我都会用相机将这些进入我生命的环境给保留下来。但是我的老房子,是再也找不回来了。那天下午,我一直处于一种亢奋的情绪当中。我邀谭义和李亚雄来帮忙,我们三个人都是同样的兴奋,在胜利2路的巷坡,我还专门买了一条没有过滤嘴的常德烟,夹在胳肢下像个威风凛凛的大人物。我记得谭义说,隔壁的花鼓剧团下面,挖出了不少坛坛罐罐,剥开桐油纸,全是金银和古钱。我记得谭义拿着一把铁锹在我们家堂屋挖了一个一米多深的大洞,只挖出了几枚微小的土瓷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摔碎的碗,随着岁月沉到了那么深的土壤。李亚雄瘦得像黑黑的小猴子,他递了一会的砖瓦就抽一会儿的烟,我两个舅舅都说,谭义最勤快,亚雄这家伙
懒。新旧交替就是这么容易,新房子终于艰难地竖立在原先的地面上,但由于穷,墙面只得慢慢地挂灰,地板也没钱整,更别提装潢了。总之,新房子远没我想象中的感觉,一直到现在。其实我顶怀念以前老房子里那木板的阁楼,还有后院的水缸和大得出奇的花公鸡。至于谭义和亚雄,他们从2001年第一次吸毒开始,就注定了命运嘎然而止的结局。老房子,那是生命中最执着的一点味道:潮湿、神秘、永恒。 9:失踪的朋友 总有一些人或事物在你身边消逝,没有哲理意义上的必然或偶然,也没有任何本质意义的增或减。让我来说,我只是觉得有一阵无故的虚空。当回忆不经意走向我,一些星星点点的人和事,长着细薄的翅翼,蹲在某个神秘的高处眈视着我。这种被瞬间掏空似的感觉,就像小时候坐在门槛上,桃花太阳一下,一下嵌进我的身体,懒洋洋的无所事事的被轮空的感觉一致。我的第一个朋友叫胡波,真奇怪为什么二十多年后我仍能清晰地叫出他的名字。生命中那么多当时自以为重要的人和事物都已经忘怀,一些无关紧要的微薄的记忆却能环绕你,让你感到一阵痒。胡波只是大我一岁,他是个温和沉稳的孩子,我们经常卸下大门门板打兵乓球,我没有球拍,他将他父亲自制的一对木拍分一只我,可我总是打不过他。现在想来可能是我性子过于急噪的缘故。我们之间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交情或难以忘却的纪念。我想我之所以一直记得他那是因为他是在我身边消逝的第一个人,我无法将他等同于一个普通的邻居,我宁愿称他为我失散二十多年的朋友。许多年,我一直没有放弃过打听他的准确消息,1990年,我在武汉姑妈那里打听到他高中毕业就去上班了,我姑妈给我他的住址。我的确有些控制不住的激动,然而我却从未去找过他。我想可能我们这生都将不会再见,对于我对他的怀念,他根本就不会知道,我只是他的一个陌生人我想。许多的消逝都是像这样,周而复始。1988年,我的一个同学在汉北河游泳,他仅仅只是从河边做个一个鱼跃的姿势,就消失在密密麻麻的水藻之中。去年春节,我回老家,在渔薪镇晓波那里喝完酒后,他把我送上一辆深夜的过路车,我递烟给司机,他笑着叫出我的名字并说我们是小学同学,我很惊讶但我努力在记忆里搜寻就是没有任何印象。我假装熟识他并与他闲聊,他甚至说就在半年前还曾与我共同参加过某人的婚礼,当时我就坐在他的车上一同去迎亲。这刚让我不禁暗地痛骂自己的记性。的确,我经常会邂逅某些陌生的熟人,当他们亲切地招呼我时我感觉羞愧难堪,我总是那么轻易就被人认出自己却无法在心底叫出他人的姓名。车至市区时,这位开车的同学跟我说,某某昨天死了你晓得啵?某某也是我们竟陵小学的同学,你应该认识呀?他的嗟叹一脚刹在我家门口,等我进到房间,拉开灯才想起,死于昨天的这位同学曾经是与我要好并壮如牛犊的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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