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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一只古陶相遇

2020-09-24叙事散文冉令香
与一只古陶相遇(修改稿)文/冉令香一轻微晃动,身体慢慢抬升,静止。那是一双手的温度唤醒了你的酣眠。眯眼偷看,刺眼的光亮逼迫你立刻紧闭了双眼。那双手轻轻的摩挲,拂去了积压在你身上的黄土泥垢。满身轻松,你站在干爽的土地上,浴着久违的阳光,那暖暖
与一只古陶相遇(修改稿)
  文/冉令香
  一
  轻微晃动,身体慢慢抬升,静止。那是一双手的温度唤醒了你的酣眠。眯眼偷看,刺眼的光亮逼迫你立刻紧闭了双眼。那双手轻轻的摩挲,拂去了积压在你身上的黄土泥垢。满身轻松,你站在干爽的土地上,浴着久违的阳光,那暖暖的抚慰融化了长年凝滞的神经。舒筋展骨,你在碎屑簌簌掉落的缝隙中苏醒。
  一声慨叹轻呼你的芳名,满眼惊喜轻抚你身上的白彩线条、八角星纹。你在那双手的捧护中静享明亮的阳光浴。周边,与你一同沉睡在地下的伙伴也眯眼悄悄打量这个全新的世界。沧海桑田,一梦越千年!你们在地下到底沉睡了多少年?不知道!但此刻乾坤朗朗。
  辗转,颠簸,你又昏昏入睡。
  再度醒来时,已置身于方方正正的透明盒子里。万籁俱寂,身边的标签闷声不语,一厢情愿地表白着你的身份:八角星纹彩陶豆!一组简单的文字表明你的体征:口径26厘米,足径14.5厘米,通高28.4厘米。泥质红陶,豆盘为圆唇斜口、深腹,喇叭形高圈足,造型匀称、深厚、稳重。
  安谧的灯光从盒顶洒下,细细品读你天生的丽质、优雅的造型:白色的口沿,褐、红色线条与对顶三角形相间组成对称图案;腹部五个白彩方形八角星纹与深红色陶衣,形成鲜明的色彩对比。那四射的八角寓意光芒四射的太阳,还是无际的天空?中间的方形象征大地,喻示的可是天圆地方?圈足部位绘有两圈褐色彩带,彩带上有白彩绘成的贝形纹样。如此丰富变幻而有节奏的色彩韵律将历史的绚烂融汇于一体,将人们对世界的认知和对天地自然的敬畏之心熔铸一体。
  从公元前4000多年的新石器时代到公元1978年,你迈出了跨越历史的巨步,轻松一跃,迈出泰安大汶口遗址6000年沉淀的泥层,走进了省文物考古研究所。
  环顾四周,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鼎、鬶、尊、觚形杯、高领罐、背水壶都沉默成静物。那陶尊腹部刻画的“日、火、山”图纹,不正是你东眺徂徕山巅看到的日出情景吗?那些圈点、水纹、花叶的原形,都曾与你在汶河岸边朝夕相处。早在1959年,它们就离开了沉睡之地,再度走进了阳光地带,并被赋予一个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名字——大汶口文化。时过境迁,你们又在沉寂的考古研究所比邻而居。
  轻缓的脚步在身边徘徊,好奇的眼神在身上逗留。你时睡时醒,飘忽的梦境里依然是跌宕奔流的汶河涛声,还有那双滞留在时光隧道深处的智慧之手,是它们赋予了你全新的生命之体。
  你本是大汶河岸边率性而卧的红泥,日日倾听汶河的欢歌,仰望蓝天悠闲地牧云。那个晴朗的早晨,太阳红着脸升上徂徕山头。清凉凉的风拂过河面,粼粼细波轻吻你的面颊。草尖上的露珠一闪,一个敏捷的身影蹲在了你的身边。那双手紧紧地捧起了你,灵活地团揉起来。泥条盘筑,慢轮修整,圆腹、微敛口、斜折沿、高喇叭圈足。入窑烧制,将近1000℃的高温煅烧成型。经过这双手的塑造,你以全新的姿态站在汶河岸边。
  从此,你告别了闲适散淡,开始了忙碌充实的生活。那个欢腾之夜,明月高悬在深邃的天幕,篝火在茅屋前跳跃。满鼎的肉食诱惑着人们的食欲,三足鬶炖煮的羹汤香气袅袅,你的肚腹盛着美味。当觚内满斟了酒酿,族长手持斛杯,默念祈祷。先把酒分倾三点,敬三光日月星,然后将余酒按半圆形洒在地上,以酒酹地。随后鼓乐奏鸣,人们手捧谷物、蔬果、猎物,围成圆圈踏歌起舞,庆祝丰收的欢呼震彻云霄。
  “宾之初筵,左右秩秩。笾豆有楚,肴核维旅。”后世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你的预料和想象。你的同类在后人的生活中大展风采。《周礼》曰:“凡诸侯之礼,上公豆四十,侯伯豆三十有二,子男豆二十有四。”《礼记•礼器》曰:“天子之豆,二十有六,诸公十有六,诸侯十有二,上大夫八,下大夫六。”你们在席面出现的数量犹如一架测试天平,成为衡量人们的地位尊卑和身份价值的象征。作为随葬品,《周礼》对于不同阶层的人们也做出了明确规定:朝事之豆(方座豆),卿四、大夫二、陪葬三鼎及以下者无。馈食之豆(盖豆),陪葬三鼎及以下者二件。羞豆(浅盘无盖高柄豆),大夫以上一律二件,陪葬三鼎及以下者无。醯酱豆(小型低柄碗形豆),生人进食时沾佐料用,一律二件……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无论日常进食,还是祭祖祀天,都离不开鼎、簋、尊和你们的身影。在等级森严的商周时代,你的同类就是一把标尺衡量规范着各阶层使用的形制和数量,任何人不得僭越。
  当你的族类在那片热土大显身手的时候,你早已离开了那个喧闹的世界,追随墓主人的魂魄又回归大汶河畔。那天毫无征兆,又是一双手把你放进了墓穴。墓中你生前的主人手握獐牙,石铲、石斧、龟甲放于腰间,脚下放着猪头……沙土覆顶,哀声凄凄。你又淡定地融入大地母体的怀抱,枕着大汶河浩浩西去的涛声,坦然入眠。
  哗哗——哗哗——哗哗,脉搏的律动迎合着大汶河的声声呼唤,波涛滚滚击打的动感摇曳着你游弋的梦境。无数个清晨,依旧是那轮红日越过东山腾空而起;无数暗夜,依然是那轮明月走过深邃的星空。“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穿越时空的沧桑对话,拂过岸边纤柔的垂柳,穿过河中思考的芦苇,直达河底千万年沉淀的淤泥。如果顺流而下,随便抓一把大汶河流域柔软的泥土,那也许是牟汶河边古牟国城墙的遗土、赢汶河右岸古赢之都飘荡的流尘、柴汶河右岸杞国古都的砂砾,亘古以来它们辗转栖息在大汶河两岸,也许曾与你有过相拥而居的日子。沿着汶河继续追风逐浪,经过汶阳田、古遂国……直至淤居于东平湖底的须昌故城址,从原始社会末期至周代,这一片热土在大汶口文化基础上都曾上演过许多古国文明。汶水浩荡西流去,那湮灭在遗址上的古国梦啊,怀抱沉甸甸的梦幻,定然在沉默中期待。
  历史前进的车轮札札有声,沧桑大地掠过改朝换代的血雨腥风。1978年新中国建设者呼啸的镐头唤醒了沉酣的千年梦,你终于完成了历史的跨越,懵懂之间醒来,见证另一番天地人间。
  当时光的步履匆匆走进公元2012年1月7日,我来大汶口采风时,你飘忽的目光与我不期而遇。
  你淡然的目光定然追随着半空里的晨光而来,穿越朦胧的蛛网灰,将凛凛的寒风滞留在玻璃窗外。你在大汶口镇政府放映的幻灯片里定格成一尊绝美的画面。你优雅的造型、精致的纹饰磁石吸铁一样吸引了我的目光。那份惊喜跃出我的眼神时,你内心一颤,一道电波击中你心底密储不宣的“缘”。你应该听到了我内心的一声低语:与一只古陶相遇!
  二
  这是一次难得的相遇!我和同伴一行10人为探寻大汶口文化的遗迹而来。
  一走进太阳部落主题公园广场,那“日、火、山”的巨大雕塑即为我们撩开了史前文明的神秘面纱。雕塑下座“人”字形的支撑体呈三足鼎立之势,契刻在上面的细瘦的甲骨文字飘渺传送着远古洪荒时代的气息。
  长长的木排栈桥后幽暗狭长的时光隧道,一条卵石路把我们的思维引渡到远古文明。路边造型各异的石头上雕刻着篆书百家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褚卫、蒋沈韩杨”。这些形神兼备的字体,因形立意,体间结构充满了装饰性,神奇地演示着烂熟于心的那些方块字。那一刻,我特别想找到自己的姓氏文字,更想感受一下那条人根的深度,捕捉一丝飘渺的祖先魂。
  还有路边荒草野地里点缀的一件件古陶牵动了我的视线,那些古拙的造型和简洁的图案诉说着关于史前文明的点滴记忆。“一只古陶到底储藏了多少秘密?”我的感慨在肃杀的冷风里飘荡,无意间撞到假山上凝固的冰瀑,冰凌“喀拉拉”的碰撞裹挟着刺骨的寒。没有回答,只有复制的“大汶口古村落”向我们默默地展示。那简陋的土墙茅屋、身着兽皮的古人渔猎饲养、采集耕作、炊煮洗刷等活动场面,时刻牵引我的思维触角伸向远逝的史前文明。转出古村落,迎面而来的顶天立地的太阳神雕塑,一身威严,目光炯炯,手中高擎的生命之火引燃了追寻者关于大汶口文化的想象和讨论。
  这既是太昊,古籍中或记为“太暤”,上古东夷部族的祖先和首领,风姓,号伏戏氏。以木德,是为春皇,一云伏羲氏,一云宓栖氏,一云包羲氏,一云庖牺氏。早在公元前4300年前,大汶河畔的太昊部落就以太阳为寄托,采撷耕作,繁衍生息。尧帝时命羲氏“敬道日出,便程东作”,恭敬地迎接朝阳的升起,审慎地预报春季耕种的时日。舜“岁二月,东巡狩,至于岱宗。柴,望秩于山川,”首开泰山封禅之先河。“炎帝封泰山,禅云云;黄帝封泰山,禅亭亭”,云亭山故址即在今天的大汶口镇驻地北3公里处。神话传说中,伏羲人首蛇身双手擎日。汉墓画像砖石中,伏羲手捧太阳。1967年在莒县陵阳河首次发现、后又在整个大汶河流域多次发现的“日、火、山”象形符号,以及2007年在江苏邳州大墩子遗址发现的太阳石壁和骨雕鸟背面的阳鸟刻画都是东夷部族太阳崇拜的最佳佐证。春播、夏耘、秋收、冬藏,一轮鲜红的太阳普照着绵延万年的农耕大地。
  也许一个复制远古文明的公园景区难以负重,难以让人感受大汶口文化的浩浩命脉。当我慢慢行走在221.8米长、历经四百余年风风雨雨的古石桥上,脚下奔腾不息的大汶河一直在提醒我寻找些什么。
  浩淼的大汶河一望无际。上溯它的源头,在泰山东、南、西麓,在号称沂蒙七十二崮之首的旋崮山北麓;下寻它的去踪,汇入东平湖后又涌入黄河母亲的怀抱;它的中游东西贯穿古老的大汶口镇而去,大汶口文化遗址静坐于它的北岸。古老的大汶口镇位居泰山南麓,大汶河北岸,自新石器时代至今,已积淀了6000年的文明。汉朝时期,它是锯平县城所在地,自清朝设镇已走过400年的风风雨雨。
  我想问一声汶河古渡,你坐镇古老的大汶口镇东,汇牟汶、赢汶、石汶、柴汶、泮汶之水,“五汶合一”,曾迎来送往多少舟客商旅?你,沉默不语的山西会馆,稳居大汶口西南门里,接纳的何止是明清晋商的足履?还有脚下这座古石桥,你北起大汶口镇西南门,南至宁阳县茶棚村,你的兴废何止链接了一段大汶口文化的发展史?如今的大汶河更是桥梁飞架,交通四通八达。此刻我站在古石桥中段,脚踏“齐、鲁分界石”,一眼观七桥!不远处,风驰电掣的高铁飞掠南北。
  汶水汤汤,行人彭彭。“随便捡一块大汶口的瓦片都是几千的历史文化”,同行的文联马主席的调侃依然在耳畔回荡,我的心里却只容纳了一只古陶,与我相逢的那只古陶! 2013-7-9

[ 本帖最后由 冉令香 于 2013-7-17 09:1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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