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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半轮明月一水间

2020-12-14抒情散文丁香笑雨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5:29 编辑

  蝉如夏天唯一的种子飞向秋天,日子匆匆收获了季节,蟋蟀吹着口哨来到窗前。妈妈唤道:“去采几只青麻铃铃来”。一个穿小花裙子的女孩来到门前不远的那一带湖边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5:29 编辑 <br /><br />  蝉如夏天唯一的种子飞向秋天,日子匆匆收获了季节,蟋蟀吹着口哨来到窗前。妈妈唤道:
  “去采几只青麻铃铃来”。
一个穿小花裙子的女孩来到门前不远的那一带湖边。五、六只水蚁正幽闲的在水上散步,骤然被惊,它们发丝一般纤细的脚踩着微微的波浪,在水上童话一样地奔走,没等想好先抓那只,它们可真聪明,迅速滑过水的鳞片,像捉迷藏一样四散。晚上它们也捉迷藏吗,月光是不是它们玩耍时的灯盏。鸟儿啾啾,鸟群碾碎最后几朵夕阳,一串追逐的脚印沿湖畔向前,天籁般的静谧中,来不及等待明日阳光的一两只豆荚哔叭炸响,一阵草木淡淡的清香袭来,眼前顿时菱花千朵,心灵瞬间被纯粹的美和圣洁深深打动,她站在月轮隐隐出现的湖岸上一动不动。菱花清纯,菱枝娇弱,菱角暗绿褐黄如别致的铃铛,半隐半藏着轻摇在绿叶下面,那些雪白的花朵绽放出月色一样透明的狂喜,伸出水面柔嫩的青翠枝条,纷纷挥动一片片三角形小手一样的叶子,不知是召唤还是挥别。悄悄走上前去,脚步轻柔得像只小猫。菱花纷纷簪了满头,湖水里一双清澈的眼睛笑成了菱花的样子。仿佛一眨眼的工夫,风清露白,月明星稀,扔下一怀菱花,穿过没过头顶的一丛丛三棱草,奔向那几棵高大的青麻。

   秋虫兀自浅吟,悠闲舒缓的韵律掠过,曲径深深,清芬如雾,琴音激越,仿佛忽远忽近的天籁在蔓延。踮起脚尖,一位少年在菱花洲上拉琴,小提琴高亢而颤动的音色在暮霭迷蒙的晚风中飘舞,她听见了月光撞击在琴弦上的声音。琴声嘎然而止,他不经意的一回头,琴在肩上,弓随手垂落下来,一个转身他微笑着问:
  “好听吗?”:
  “好听!”她迅速摘了几颗青麻籽,小鹿一样朝家方向跑去。那位少年她认识,就住在湖那边的马家巷。从最近的小路奔上一条稍微僻静的小街,一转弯,左边就是马家巷。
  马家巷是一条小巷,并非幽深狭长,说穿了,它只是一条短小胡同而已。经过此巷时候,留意地朝巷中望了望,巷口一盏昏黄的路灯斜射去半巷光明,黑暗中并没有人走出来,只闻得阵阵香甜的气息从巷中飘散出来。想起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巷中竟出了一位娘娘,而那香喷喷的味道却催她飞快回家。
  菱花窗里,妈妈坐在梳妆台前,梳子悠长地划过她乌亮的头发。是爸爸今天晚上回来吗?她想。
  “妈妈,采回来了”!
  上气不接下气地坐到门墩上,妈妈一掀门帘出来,笑吟吟的在她额头上 点了一下:“又跑哪儿玩了这么久,青麻也该再结出一料来。看看,可都凉得过秦岭了”。妈妈指着案上一个个月饼。她抓起一个就要吃。妈妈拍了一下那只染绿的小手,拣了只最饱满的青麻籽,蘸上酽酽的桃红,一个饼上按了两下。两只风车轮一样的花朵洋溢着节日的喜悦,像个不落的太阳照耀和温暖了那个秋天的夜晚。
  真馋人,抓了一个撒腿就跑。妈妈在身后笑道:“哎,快回来,还没洗手呢。”一溜烟跑出家门,心里还惦记着那个马娘娘。
  故乡的小巷很多,小巷的故事比它们的名称还要多。有两个故事中的两条巷子最不能忘:一个是仁义巷,再一个就是这马家巷。
听奶奶说,李自成从北京一路退败来到此地,在此习兵囤粮准备东山再起。一日,他从湖边经过,一位身着桃红衣裙的女子在湖边洗衣。那是一个秋末的正午,艳阳高照,那女子洗完衣服从柳阴里出来,用手背轻轻凉了凉额头,挽起小篮,绕湖东行。她的背影纤柔秀美,湖边是娇花照水,湖岸上弱柳扶风。李自成低头思虑着军中之事,心里一阵紧迫,脚下不由大步流星地一路向前。眼前一朵红云,他一惊,猛地收住步子,是位女子。小女子年若二八光景,桃红的衣裙还有那微微一惊后的面若桃花,一泓秋水般的眼睛,眼睛里有盈盈的波光在闪烁。他埋头继续前行,却暗暗吸了口气。此地古有人间胜景之称,曾吸引了无数古今高士、名流。先有四皓避秦,再有历代诗人、包括李杜、白乐天等曾慕名而往。特别是那座鸡冠山,传说此山能逢凶化吉,遇难呈详,他因此选择了这里。名不虚传,一九四五年八月,日本军队疯狂撤退到河南,眼看到达两省交界的西峡县。可惜,他们还没挨着陕西一根寒毛就投降了。这是后话,李自成自然不会知晓,所以,此处按下不表。他心中不禁赞叹:果然是山好水好女儿娇。半世风雨,多年转战,北上南下,他曾阅美女无数,而这个女子实在动人。他依然心无旁骛的继续向前,只听她嘻嘻一笑说:“我知道你!”诧异地一回头,她像东风里一朵翩然盛开的挑花……
  之后的情节无法详尽,相传马氏以诗礼传家,又是本城有名的盐商,家风自然开明一些,这女子也因此见过一些场面。她于那年冬月与李自成完婚。婚后一年多,李再次兵退湖北时,由于一路颠沛流离、风餐露宿,加上她自幼儿体质虚弱,天妒红颜,不幸于湖北地界因病辞世。快马来报,整个巷中哭声一片。那兵荒马乱的年月,加上交通不便,路途遥远,马家忍痛割舍骨肉,可惜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却不知香魂何处。唉!
  她还没有想到为此叹息。
  “红!”
  红匆匆跑了出来,手中拿一个绿中带黄的橘子,一溜皮剥到了根,他停在面前,那溜皮还不住地颤悠。掰了一半给她:“我姑父出差带回来的。”那时北方的橘子也算得上珍贵。
  橘子很酸,心里却甜。愁眉苦脸吃着橘子的表情一直延续到陈沉家门口。他们在她家窗下踩了地基上露出的一线砖棱,叩了窗纸雪白的窗棂,里面沉重的呻吟,一声,接着又是一声。那是陈沉的妈妈,她是附近一个生产队连年的劳模。年前的那个晚上,跟陈沉去他们学校,操场上灯火通明,正赶上年终分红前的颁奖。陈沉的妈妈作为唯一的女性和几位男社员站在主席台前,黄灿灿的灯光下,她两条不长的细辫子垂在胸前,没有刘海,辫得很紧的头发贴在头皮上,中间那条发际线豁然开朗。台上宣布到她挣的工分比所有的男劳还要高时,台下一阵掌声,她那双细长的眼睛微笑中更显细长。陈沉拉她挤出人群,在僻静的一角告诉她:“包工活挣的工分多,我妈从工地回到家,先要喝上四粒止痛片还要呻吟一整夜”。
     
“噢!”
  陈沉妈有气无力地问:“谁呀?”
  “阿姨,陈沉在吗”?他们赶紧跳了下去。
  “到街口给我买药去了”。
  “一定是止痛片”!悄悄一交头接耳,不远处,陈晨低头走来。
  “你妈妈给你做月饼了吗”?
  “我姑父还从南方带了橘子,你不信问她”!
  “我信。我爸爸又出差了,我妈做不了,下午我们家没蒸米饭,我吃的中午的剩饭”。
  陈沉低下头,三人默默来到她家门口,她给妈妈吃了药 ,一道出来。
  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刚到阿昌家的墙根那儿,微弱的灯光下,红在墙上抠了一粒土,说:
  “你们谁敢吃?”他有点得意地大嚼起来。
  “那能吃吗”?
  “能,香着呢!”
  他又抠下些送进嘴里,说:“我肚子里想吃”!
  她想起爷爷说过的烟土。那东西大概也是用土做成的。是不是真的很香呢。
  阿昌家两个房间的灯都亮着,他又在读什么书吧。那是一个个子矮矮的男生,他就坐在她的前排。一个给同桌把三国、水浒讲得滚瓜烂熟而对其余的人来说,他最令人无法改变的印象是:沉默寡言。
  月光爬上邻家的屋顶,静静照耀在他家门前那一大片太阳花上。那一天,五颜六色的花儿迟迟不肯收起它们的花朵。他们悄悄采了几朵花从他门前溜走了,没有谁叫阿昌出来。因为,他是一个拣来的有娘无爹的野孩子,而他的爷爷参加过黄埔军校,听说他扫过多年的街道。他们家没有人去串门,从来也没有哪个孩子和阿昌玩过。
  走不多远,前面就是仁义巷。
  “千里家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因此一诗,此巷为两家各让三尺而成。这是全城最窄的一条土巷,虽然逼仄,只有它唯一把正街和背街揽于指掌之间。巷中两旁屋宇俨然,哪家是张家故里呢。没及细想,人已经跑到巷外。
  “陈沉,快点”!
  一阵狂奔,气喘吁吁地拉着陈沉跑到大槐树下,心还在扑扑嗵嗵直跳。陈沉弯下腰去,站起时拣起一枚铜钱,说是太薄了,又丢在地上。
  曹春的病又犯了,远处的曹家大院传来他大声歌唱般的声音:“啉 啉 啉 啉 啉 啉 啉 啉,谁把我曹家的金猪娃拿去了。”一遍又一遍,几乎完全重复的声音从紧咬的牙缝里挤压出来,带着颤栗和孤独无助的凄厉。
  这曹家大院背对大路,一墙沉郁地墨绿中,繁盛的小药瓜探头探脑,象一种奇迹与隐秘的存在,神秘着某些不能解释的事物。这里曾是四代探花及第的府院,如今院中住着母子二人,曹春三世单传,已经三十多岁了。他的父亲年轻时是一位名医,二十九岁那年突然身亡,留下攒了几格子柜的铜钱。那两扇灰沉沉的大门好象从来没有开启过,院内除过太阳、月亮的造访以外,偶尔回应的只有曹春:“啉 啉 啉 啉 啉 啉 啉 啉……”声音和那座阴森森的庭院里同样阴森森地爬满青藤的高墙。
  真想壮壮胆,乘着月光去院中看看。
  又是谁在嘤嘤哭泣。
  几个大姑娘小媳妇围住她,听她哭泣着说出一句话,她们简直诧异极了;她还在伤心抽泣,半天又说了一句,她们个个笑得前仰后合。一个十四岁的女孩怎么能不伤心呢,这好端端、平白无辜地就怀了别人的孩子,而且那人什么模样她也没看清。
  年龄稍长的那个姐姐为她擦了眼泪,把她疼爱地拥到自己怀中:“傻丫头,哪儿会呢,没有的事!”
  她们又笑,那位姐姐对她们说“还不回家准备莲花灯,放灯的时间快到了。”女孩叫杨蛋,她们俩一起坐在长凳上,越来越低地说着什么。那悄悄话大概只有月亮能够听见。
  她肯定、但语气不再坚决地说:“那个男人真的撞了我”!
  月亮笑了,笑出了满脸阴暗的皱纹,奶奶说那是月亮上漫山遍野的桂花树,结满了整树整树甜丝丝的桂花,酿出的桂花酒呀好香好香。
  “到底有多香呢?”
  “光那酒缸上的露水洒下来,你闻,那稻花、豆花、芝麻花,它们是不是很香呢”?
  “那桂花酒到底有多香呢”?
  ……
  他们这才想起自己也没有拿荷花灯,决定原路返回。路过红的家时,他说我们家那棵石榴树节了好多石榴,她说我们家那树比你们家多。
  “先偷我们家的吧”她说。
  “先偷我们家的!”红不容商量地径直向前走了。到了他家门口,他蹑手蹑脚拿来荷花灯,还有两个橘子,往她们手里一塞,又蹑手蹑脚进屋去了。只听扑里扑嗵石榴落地的声音。红的爸爸大喊一声:“谁?”红摸了两个石榴以百米速度跑出门来,他们潜到路那边的一处黑暗里,他爸爸在院里搜查了一遍,当然没有任何发现,追出门来,四下里看了看,整条路上没有一个行人。他喃喃地说着回去了:“奇怪,这可真是奇怪了。”他在那边念叨的时候,他们捂住嘴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三人大笑了一回,她和陈沉突然拦在红面前加重鼻音说:“奇怪,这可真是奇怪了”!
  笑声震碎了月光,满地都是白花花地。
  荷花灯飘荡在一湖秋波之上的时候,那轻盈地迷惑仿佛伊人一笑,万花飞落,恍惚梦回故乡的那年那月那日。晚风飘起丝丝长发,飘不出比它更悠长和茂密的故乡的记忆。那一片菱花洲还在吗,它会不会和那个拉琴的少年一样不知所终?他曾居住在马家巷,但并不姓马,巷里只有一户以耕读为生的马姓人家。那个八月十五,爸爸到底没能回家。陈沉的妈妈终因腰椎固疾已卧床多年。后来才知道,红那么喜欢吃土是肚子里面有了蛔虫。他一直没有吃到烟土,却吸了毒。虽然吃土和烟土之间没有任何必然的关系。有时在某个角落猛地就看见了太阳花,由此迅速想到,阿昌已经长大。他考上了上海一所著名院校,毕业就留在了那里。每每走进一个狭窄的小巷,就想起故乡那条不知被称了多少年的仁义巷,我知道关于那条小巷更确切的故事已经约定俗成,我依然坚信这条依旧裸露着泥土容颜的巷子就是最古老的那条。曹春死了,是在那一个中秋之夜甩开母亲枯瘦如柴的手唱着跑出家门的,第二天,人们发现他俯身躺在城南的那条不深的溪水里。杨蛋去省城工作,她现在的名字叫杨丹。一年后,她再回家乡的时候,已经是个丰盈美丽的大姑娘了。听说她小时候总流鼻涕,鼻子下面一直是嫩红的颜色,现在一点痕迹也没有了……
  火红的石榴、黄绿的橘子,还有妈妈做的香甜的月饼氲染着那一天的记忆。那桂花酒到底有多香呢?还是不知道。
  今夜伫立在凉风习习的湖边,湖里荷灯百盏,月亮好圆好圆,无论从那个角度看,它只剩下一半;翘首以望,另一半是落在湖水里了吗,湖边那条小路上蹦蹦跳跳走来一个穿小花裙子的女孩,我认出,那就是幼年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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