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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记忆中的一扇窗子

2020-12-14抒情散文薛林荣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4:01 编辑

  记忆中的一扇窗子薛林荣一扇窗子打开,里边递出来一个类似于赵一曼用过的那种粗瓷大碗,盛着面条,或者土豆块,或者浆水汤。筷子平铺在碗面上。紧跟这只碗,一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4:01 编辑 <br /><br />  记忆中的一扇窗子
  薛林荣
  一扇窗子打开,里边递出来一个类似于赵一曼用过的那种粗瓷大碗,盛着面条,或者土豆块,或者浆水汤。筷子平铺在碗面上。紧跟这只碗,一个扎着两条辫子的姑娘从窗户中探出头来,朝窗外左顾右盼一阵,喊一声:吃饭了!窗子前便多了另一只脑袋,接过那只粗瓷大碗转过身,是一个眼睛很小的少年,开始埋头一丝不苟地吃饭。
  这个小眼睛的少年是我,扎着两条辫子的姑娘是二姐,地点是王窑初级中学,时间是夏天的中午或者冬天的晚上,天气很热或者很冷。
  我上初一的时候,二姐上初二。家在十公里山路外,我们都住校。她除了念书,还负责给我做饭。所谓做饭,就是点燃煤油炉子,在钢锅中倒入少许禾麻油,炝以葱花,炒以洋芋,煮以沸水,然后将从家中带去的干面条下到锅里,煮熟后出锅食之,就这么简单。二姐对这一过程驾轻就熟。初中三年,我就是站在女生集体宿舍的屋檐下,或面壁,或仰天,或俯地,趾高气扬地接受着二姐这个专职厨师给我从那扇窗户中递出来的“嗟来之食”。冬天的时候,那只碗上还隐隐地散发着二姐所用的一种廉价润肤膏的香味——它闻起来更像是一种臭味。
  除了水,二姐做饭用的禾麻油、煤油、盐、醋、浆水和品种极少的蔬菜都是我们从家里每周一次肩挑手提地运去的。尽管街上每逢农历五、十都有集市,但作为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的主人,那里的农贸市场与我们无关。为了将这种无关推到极限,初中三年,我口袋里每一周的零花钱从来没有超过两元,以致于上高中父亲每周给我十元零花钱时我受宠若惊。同时,镇子上也没有自来水,我们吃水要用大塑料桶到三四里外的一处山泉边挑水。顺利解决初中住校、吃饭的问题比顺利完成初中的学业更加艰难。
  想起那扇窗子,一种急火攻心般的饥饿一直占领着我的身体。
  我的鼻端常常有一种诱人的微带甜辣的清香,那是春夏之际见风就长的鲜嫩的葱苗,还有川道地区被水灌溉得通体发白的雪亮之葱,它们排列在街市上,葱根白嫩如玉指,葱叶长可绕匝,青翠欲滴,催发着胃的蠕动,倘若就着这样的甜葱,进食一日之计的面饼,其幸福指数尤如毛主席所说的共产主义标志土豆烧牛肉。但是我没有钱买那样的葱,在交了一次五毛钱的班费后,我的口袋羞涩如初夜之女。同时,我也没有黄金大饼以配白银之葱,其是星期五或星期六,从家里带来用作每日早餐的大饼已提前几天进入辘辘饥肠。我悻悻地从街上返回,看见一位女教师手里提着扎成一束的嫩葱进了她的厨房。我真想变成一只老鼠,或者变成她养的一只狗、一头猪,可以鲜廉寡耻地偷窃或索要她的食物。我站在厨房外想象一门之隔的馒头、米饭和蔬菜,感到肚脐眼附近不明原因地发胀、发疼,身体内一个我不能明确描述其特征和功能的部位——也许是胃或十二指肠吧——开始像核桃般那样不停地紧缩,于是我额上汗大如豆。
  我真饿啊。
  其时我受计划经济的启发,把每周从家里带来的大饼分成六份,规定每天早餐时只能吃一份。但往往每天下午课外活动饥饿难耐,就吃掉了次日的一份。我不停总结经验,尝试着把剩下的五份又分为十份,甚至分成十五份、二十份,最终目的是把每份大饼进行定时定量,确保最后两天有早餐吃,每次我都失败了。那些大饼可真是好吃,而且我正是身体发育得需要狮子大张口之际,我没有理由将他们按部就班、对号入座地充填进越来越大的千折百回的胃中,早餐的计划经济受到了重创,胃的市场需求占了上风。
  二姐的大饼也已经提前吃完了,我遇到了和我相同的问题。
  由此证明,在食欲这一关乎基本生存底线的问题上,男女的抵抗力和决断力都出其地差,抵抗力近乎残疾,而决断力近乎弱智。
某一个星期六,二姐为了给我充填饥肠,做了一锅土豆块——纯粹的土豆块,没有面食,更没有大饼,我将其囫囵吞下,不久即恶心、头晕、呕吐。我是空腹进食大量发芽土豆中毒了。当我躺在近二十人共用的集体宿舍感受天旋地转的时候,我感到我的初中生活不是去求学的,而是去寻找饥饿的。寻找到了饥饿而没有沉溺于饥饿,物来则应,过去不留,这也是一种修持,用佛家的话讲,是“无所住”。
  我记忆中的那一扇窗子及我遇到的空前饥饿,与我今日酒足饭饱之便便大腹相比,赫然便是我此生遭遇的第一桩“无所住”了。那么,这是我记忆中急火攻心的饥饿呢,还是对我生命的一种度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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