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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立冬前后

2020-12-14叙事散文野猪皮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1:37 编辑

  有些事物是不被移植的,而另一些,必须要在移植中完成。11月中旬的一天,我站在一座建筑物的顶层,朝向窗户.观察到的景物是,田野生了一层白霜,和土褐色的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1:37 编辑 <br /><br />  有些事物是不被移植的,而另一些,必须要在移植中完成。11月中旬的一天,我站在一座建筑物的顶层,朝向窗户.观察到的景物是,田野生了一层白霜,和土褐色的山坡连为一体。通讯通电的基础设施---白色或黑色的架杆,密集,交叉,并列,根部扎在土里,不开花不结果的庄稼,顺着各自方向延伸。我的位置还看不见太阳,但它的光已经投射在山顶,一寸一寸矮下来。此外,看到两个骑自行车的人,从东面的小路过来,车后坐驮着两个人。还听到一只公鸡打鸣,一只狗叫。
  月初,我是没有这么清闲平静的。每天先与其他同事起床,泡一碗面,或者饿着肚子,到镇头赶一趟七点发往市内的班车。距离生态园区两块钱的车票,二十分钟。打车倒是节省时间,一想到多花六块钱,还是算了。
  每天到山里去的目的,就是移植几十亩地的细辛。在那些天的劳动中,我和村干部,雇来的村民,总纠缠在一个奇怪的圈子里。合作,对立;主动,被动;服从,抗拒;领导,被领导;表面的,内在的;分分合合,虚虚实实,互为颠倒。有时我就怀疑自己,自己对自己产生疑问。也许,躲在文字当中,打开一个句子,感受它的优美和温暖,更适合我。抑或当初不该把自己剥离大众,失去最庸常的快乐。
  一个人和一群人,单一的思想和群体思想。在利益长鞭的驱动下,千姿百态,光怪陆离。是相互的映衬和对照。
  矛盾关系是从翻作业床那天开始的。我的绿色工作簿很清楚地记录,当日参加人数四十七人,加两名村干部,四十九人。八小时工作制,晚上收工时,一清点,总共干了四十三床,每个作业床宽一点五米,长三十米。
  四十九人中,有五名村代表,九名共产党员。在几十块工资面前,身份黯然失色了。我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得采取措施。下山时跟村干部商议,要不明天开始,包工吧。村支书说,咋个包法呢。旁边有人建议每平方米五块。村主任不同意,开头低一点,不行再涨,高了,拿不下来。四块吧,翻一平方米四块钱,工资倒算的话,农闲时节挣三十块不少了。活也不重,划得来。我说,质量一定要保证。村干部和技术员说,几个人看着,没啥大闪失。
第二天早上,有点轻冻。冻层有一公分厚,结了硬盖。性急的村民到地里就开始翻土。技术员见状阻拦,再等一会,现在地凉,翻下去的土块拍不碎,就冻住不化了,伤苗。大伙先刨茬子吧,玉米茬子刨出来,敲碎,堆好,用推车推到外面去。挺一会,不耽误大伙挣钱。
  暗暗数了一下人数,比前一天增加了,六十四人。我想,多一点也好,保质保量,提前一点是一点,最怕的就是中途来一场大冻,进退无路。我把村干部拉到一边,叮嘱他看管好质量,我下山找个车,到四十里外的一个养猪场联系一下粪肥。
  移植细辛,没底肥不行。生的,没发酵的也不行,肥施少了不起作用,大了,会烧死幼苗,生蛆虫。发酵过的可避免这个问题。可是动手太晚,镇里养猪场的粪已经被人包了,自家养的猪粪,只够上自家的地,没人卖。车到养殖场,一问,财务室说有。二十五块一立方,也不贵。我如卸重负般的欣喜。可人家话头一转,说有是有,就是铲不出来。不死心,去粪池看------面对满池乌黑的粘稠的粪水,一筹莫展。
  只好再联系一家,掉转车头,再跑四十里。中午赶回镇里,雇一辆农用车,两个人装车。晚上,三轮农用车上不了山,灯光如萤火虫。我叫师傅停在土坎下卸车,铁锹和箱板碰撞,空气中充斥着强烈的粪的异味。六点钟,四野一片漆黑,在村庄之外,冷是暗藏的妖魔,我在透风的车里,缩成一团,怕它发现。三轮农用车座位没有靠背,颠簸一天,腰部的疼痛,使我想到一把椅子。
  第三天,因事拖延,到园区已经快八点。见有人杵着家伙还站着东张西望,我不知道他们在望什么。在这里,无论任何景物,都是他们闭眼就能想象的。对面山的松树林里,传来油锯声,也许他们在听。不时有树倒下,哗地一声。高压线两侧的一些松树,上头有政策,必须伐倒。伐倒的树归本主所有,国家还补贴。那片松树林,一千多立方米的蓄积,早些年卖给村里一个人,林业部门批准作业了一次,这次光国家补贴就有七八万,买树的钱一下子就回收了。那个人也一夜之间成了百万富翁。别说是同村的人嫉妒,我们这些挣国家工资的,也羡慕不已。生财无道,拼死拼活干一辈子革命工作,也挣不来那些钱。
  但是,现在还不是看热闹生嫉妒的时候。干活的人也磨磨蹭蹭,速度奇慢。压制不住,我的脾气上来,语气中含着训斥的成分。本日是栽植,村里来了很多妇女,衣裳或红或绿,年轻的画了眉毛口红,围了纱巾,荒芜的地里增添不少生机。但她们的唧唧喳喳,让我心烦。说到兴头,住了手,直了腰。还有个男人骂道,是啊是啊,你两个口,上边一个,下边一个。女人一时语塞。众人哄笑。我走过去,绷紧脸,抓紧!干活时间少说话,想说,休息时没人阻拦。
  又有几个人从山下上来,空着手,也有的扛把镐头。我觉得腿有些抖,一个兄弟告诉我,有理不在声高,我仍是忍不住提高分贝,扣了他们的工资。我不怕他们生我的气,管理企业,光靠仁慈,容易给自己下绊脚石。
  栽植进行的十分缓慢,原因有多种,一是村里人没干过,二是苗小,三就是----大众心理,多干一天,多挣一天工资。在隶属关系没确定之前,村里人认为,项目是村里的,每个人都有干活挣钱的资格。还有一点,毛病出在前一道工序:翻床质量不好,土块太多。村干部说,翻床那天,有人挣了五十多块的工资。我心里就发毛,担心。果然不出所料。但是,法不责众,村民也好,村干部也好,谁干的活没记号,怪不了谁。
  十点多钟,有辆摩托车上来,卖食品----麻花或油条。干活的人扔下镐头,选苗的扔掉手里的苗,蜂拥过去。我皱着眉,冷冷的对卖食品的小贩说,如果你还想来做这生意,现在你马上下去。小贩倒也知情答礼,扭身走了,一股呛人的机油烟从排气管喷溅出来,像一条心怀叵测的黑蛇。
  站在山道上,脚下是枯黄的车前草,柔软,有些湿。路旁长满肩膀高的榛子树棵,还有夏天盛开的刺梅,现在,它结了暗红的果实。在一丛矮树上,我发现一张真皮蛇蜕。白色的,斑纹清楚,纸一样挂在树枝招摇。鳞片闪闪的肉身不知去向……
  这些都是我喜欢的事物,一花一草,心怀最大的虔诚和敬畏。一个人的时候,我的眼泪流给它们,我知道未来若干年后,我终将是它们的收容者。以土为身,以草木为容颜。但是我做不了太多,我仅仅是自己。为此我的爱是悲观的。森林砍伐殆尽,土地裸露,水沟像条条可怕的伤口,从山顶蜿蜒而下。有机会在被破坏的即将废弃的土地上恢复,建设,改造,是上苍的偏怜。但我扭转不了什么,我太虚弱了。
  傍晚上收工。村干部刚喊一声,一百多人轰然而散。数数一天的成绩,平均每人栽植不足四十五平方米。私人雇工,三人一组,人平均达到八十五平方米。
  一天几千块的工资,有些惶恐。消耗过大不怕谁,怕欠良心帐。再次跟村干部商量对策:削减人数,拣选精壮劳动力。村干部摇头,这么一减,有人家好几个,有人家一个来不了。不公平。钱要大伙挣。要不一家出一个劳动力,家家有份。我有点哭笑不得:共产主义马上要实现了。村干部说你可真幽默。
  我想要掴谁一个耳光。
  上帝规定人类劳动五日,剩下两天休息,祷告,礼拜,检点心灵。11月初,我没有这样的福分了。连续两周,见不到想见的人,县城繁华的生活已然忘记。瘦,黑。时而不得不蹲下去,解放一下僵硬的腰部。那时最想念的,不是日夜惦记的人,是办公室那把棕红色的椅子。去年,从沈阳市场拉回来,一百多块钱一把。现在,我才觉出它的贵重。
  周五,上午。吃惊地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出现在选苗的妇女当中。我不知她是什么时候上山的,赶忙过去,问她。有人替她答话,说老太太要干活。我几乎吓出汗----11月的秋天,温热以成过去时。这坚决不行。我说老人家,你要缺钱,哪怕我从工资里拿给你。但是这里你不能来。几个妇女讲情,求我通融。说她女儿还在呢,就是选苗,她能干。
  一口拒绝。我不敢开这个危险的玩笑。
  次日,一个孩子在休息的时候扬起铁锹,从背后豁开了一个妇女的嘴唇。我搭上三个人下山送她,其中一个是乡村医生。这件事情的出现,那些恨我无情的人会不会原谅我呢。也许他们不懂,苛毒其实是最大的包容和爱。
  干活的人数天天增加,几乎倾村而动。跟村干部提了多次,不置可否。我猜得出他的心理,他也想让本村人多挣点工资,日子过的宽裕些。可是作为投资管理方,我要考虑成本投入。这时,单纯的目的裂变,我和村干部站到对立面,相互挑剔,防范,戒备。
人实在太多,放在一块地里,拥挤,杂沓。人多不干活,龙多不下雨。只好挑一帮体力好,看上去忠厚踏实的男人,到另一块地去割场子,从保护生态环境的长远规划出发,依照领导意思,安排他们把小沟里所有树都留下,只割掉草棵,荆棘。另外又协调一台灭茬子的小四轮拖拉机,先将玉米茬子打一遍,以图省工省时。花费很长时间,讲定每亩地十七块钱。村里的师父不满意,嘟嘟囔囔说,钱又不是你家的,何苦呢。
  隔了半天,担心清场那帮人弄跑火源,过去检查。十几个人依靠凸起的树桩抽烟,沟里的树所剩无几。问他们为什么把树砍掉,翻翻眼皮,不屑地答到,村长让砍的,这些树弯弯曲曲,留着没用。灭茬子的小四轮慢得像牛。问师父,理直气壮地驳斥,跟村长讲好了,日工。一天一百三。
  一个人,躲在松林边,张开嘴,纵容大量的风灌入。以此平息内心的愤怒。觉得自己的声带嘶哑了,想大声地喊 ,喊。让所有人听见,所有的心听见。我看到了自己的幼稚,天真,傻。其实每个貌似憨厚,呆头呆脑的农民兄弟都比我精明的多,狡黠的多。我以为自己是主体,根本就是个错误,是虚拟。
  最后一天,估算只要半天干完的活,拖拉到下午两点多钟。村长跟我小声商量:我看,能不能让他们过去铺草?我差一点没控制住,你认为,一百多人铺一辆拖拉机拉的草现实吗?下句话,听起来就不那么温和了,像锋利的匕首:马上把这些人全放了,让他们下山回家。
  然后,我惹怒了所有人,围拢,吵嚷,他们知道,我会按时间段扣除一定的工资。他们想要全天的,近十天的接触,他们也知道,没有妥协让步的可能性,又不甘心,希望村长能出来说话。
  那天,我看到雪崩,看到海的呼啸,云层的翻滚,还有沙子,铺天盖地的沙子。它们都在我心里,思想里,骨头里。
  召集党员、村代表开会,商议辽五味如何栽植的办法,确立合同,确立地块,定人定组等等。最后,一直蹲在地上的我站起身,说,我知道,大家会骂我的娘,骂我的祖宗。我不在乎。作为管理者,我宁愿你们今天骂我,骂我急,狠,厉,不近人情,我相信以后,大家总有为此感到惭愧,理解的时候……一口气说下去,听者无言。
  走出临时搭建的塑料棚子,默默地伫立在旷野之中。阴云重又聚拢,风声在耳。没有什么比一场雨来得更加真实了,来自上方和内部,一种事物对另一种事物的渴望,麻醉,威胁。
  11月8日,夜雨骤降,在雷声和闪电中,疲惫的身子动也不动。除了睡眠,什么也不感兴趣。雨下大了,就会封冻。该干的活干完了,辽五味的移植推迟到明天春暖花开的时候,何尝不是乐事。
  9日,早起。保持一个姿势,一个微笑的姿势。接到领导电话,他晨练回来,到地里看了,起码十公分以上的冻层。我啊阿地应着,一阵畅快。
  就像现在这样,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看参考消息:美国专家评论将中国妖魔化是自身失误;看电视新闻:辽宁黑山蔓延禽类流感,屠宰扑杀各种禽类达上亿只;全县封闭,蔬菜交易终止;北宁市遭遇禽流感,捕杀家禽数十万只;新闻曝光:数十家医药企业生产假疫苗;预防禽流感疫苗紧缺…….
  禽流感,离我们有多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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