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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像摩西一样活着

2020-12-14叙事散文野猪皮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8:59 编辑

  积雪滴水成珠,连绵不断,节奏一致的从房檐坠落的夜晚,在一盆香雪兰散发的,近乎忧郁的香气当中,我想到了三月的桃花水。那时候,我穿着父亲的高及腿弯的黑色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8:59 编辑 <br /><br />  积雪滴水成珠,连绵不断,节奏一致的从房檐坠落的夜晚,在一盆香雪兰散发的,近乎忧郁的香气当中,我想到了三月的桃花水。那时候,我穿着父亲的高及腿弯的黑色长靴,和村里的孩子在汹涌的水中奔跑。
  呼喊和欢笑,浪潮似的拍击着厚厚的,岁月的回音壁,从地平线的那头反弹过来。我看到,也听到了它们。几十年后,坐在四周黑暗的孤独中,看到和听到它们,我失去了最初的激情。无恨无怨,无喜无悲。我知道,在我的身上,在我的生命中,已经被人贴上了衰老的标识。事实上,反复的停顿在记忆里的某一段细节,足以说明了这一点。
  从一九九二年起,我就在同一个地方倾听积雪融化的声音,听冰河炸裂的声音。也有着相似今夜的孤独,相似今夜的苦难。那时侯,我一个人躲到单位,黑着灯,蒙在被子里一动不动。有人提着手电,光线晃来晃去,在窗外说话,还叫我的名字。我全都听到了,但我不想回答。我不回答,是不愿意更深的误解,带来无休的吵闹。叫了几声,脚步远了,喀喳喀喳地踩碎冰碴子。附近的狗在睡梦中浅吠几句,便也安静了。
  无言的悲伤,教我不知如何安顿自己。蜷起身子,像个孩子似的抱紧自己,没有眼泪。气愤,愤怒,愤懑,诸如此类的词汇填充了空白一片的头脑。那样的夜静是无法比喻的静,是庞大无边的虚无。自我瓦解的消失。那样的存在之地,让我觉得了害怕。想到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传说,不寒而栗。单位是一所旧医院改造的,住过的人说,晚上常有异常的响动,手术器械的碰撞,穿梭的细碎的脚步,无故开关的房门,夹杂凄惨的哭声。
  我不敢睡,怕睡着了被那些先我而去的生灵想法子作弄,恐吓。天蒙蒙亮时,忍不住困倦,我合上眼皮。
  等我醒来,太阳升起老高。我用双眼再次打开世界,看见灰白的杨树梢在风中摇摆,几只麻雀栖在上面(现在天空没有它飞翔的踪迹了)。心里洋溢了一丝欢喜,掐了掐肌肉,有明显的疼感。我断定自己还活着。我开始怀疑,黑夜里行走十几里路,中途又返回单位的那个人,是不是我呢。花去几个小时,把自己扔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当中,又为什么呢。
  我不想描述那些恐怖的日子给我的感受,我只想对你讲,搁在今天,无论如何,我绝不再干那样愚蠢的事情了。
  领教过黑暗的人,懂得爱惜灯光。那些时候,我是多么渴望一盏光明啊。下班的同事回家了,偌大的院子,几十间房子,我像一碗清汤里被遗漏的,黄巴巴的菜叶。不由自主的漂浮在里面。新搬迁的办公室潮湿,阴暗,四壁空荡。身下是咯吱作响的铁床,床下是做爱高潮的兴奋的老鼠,旁若无人的扭成一团,呻吟和尖叫。墙角的油葫芦吱吱啜口哨。悉悉索索的一些动静,我分不清那是哪里发出的。我点燃一根蜡烛,微弱的火苗忽闪,我坐在床上,或椅子上,远远望着属于别人的明亮。音乐在响,饭馆里的铁勺敲打锅沿在响,倒地的酒瓶在响,男人女人的歌唱在响。于我,那样的真切,缥缈,辽远,接近。我什么都不做,只幻想拿一柄锋刃的刀子,把黑暗一块一块切割下来,摔的粉碎,碎成畿粉。
  宿舍换到北面房间。加重阴暗潮湿的深度。夏天,淫雨季节,无法晾晒被褥的,几乎捏出水来。三年时间,患了风湿。每逢天气变坏,腰,腿,像时钟似的先有自然反应。房后的青草,因一条蛇爬进屋子,也叫我断了诗歌般的浪漫。那天,午睡中意识到一些异样,本能的惊起,偷渡的蛇正探出半个细长的身子,朝我瞪着滚圆的眼睛……
  记得那一夜是失眠的。一次深夜,走廊响起脚步声,径直向我的方向传递过来。接下来,手掌拍打木制门板,混沌的喊叫。我觉得门锁快被拽断了,心提到咽喉。任外面怎样急促的拍打,我还是屏住呼吸,纹丝不动。再后来,那人放弃了。口齿不清的说着什么,走开。
  三冬腊月盼天明。早晨,起床上厕所,走到闲置的那间屋子,(原先是活动室)恍惚的一个人影站立在那里。仔细看一下,立即明白差点把门板拍烂的人是谁了-------那个无家可归的流浪人,褴褛的衣服,破烂的鞋子,肮脏的面孔。他看见我看见他,冲我凶凶地对视。我想叫人赶他走,越远越好。转念之间,我又瞒下了这件事。
  我守住了一个秘密,没有告诉任何人。流浪者在闲置的屋子躲过了寒冷的冬天,不至皴裂冻伤裸露的皮肤。我不知道他白天去了哪里,也不知晚上几点回,每天早上,大多他是在的。说这件事并非炫耀我有多善良,多高尚。我其实感谢他。在野生动物横行霸道的空间里,有一个同类,保持了和我对等的关系。让我觉得了亲切,温暖。尽管智力障碍成为亘横在我们之间的沟壑。
  在这里,一年四季,我可去的地方,大体是两处。一处往北,是后山,一处往南,是镇外两里的狐仙庙一带。后山根狭窄,平坦 ,犁铧插进土地,种子播种之前,我就先于春风发现了春天悄然而至的信息-------逼仄的小道旁边,干枯的草丛中,一点点绿芽钻出地面。鲜嫩的令人心颤。我不打算重复千百遍的赞美,赞美它的伟大。我感动的是,野草的固执。
  禾苗长到一寸高了,流水清清,经稻田,至沟渠。淙淙的水,滋润了青蛙的嗓子,蚊虫扑面,烟雾浮荡村庄的傍晚,气势宏大的乐队,在无垠的苍穹,这座世上最华丽的音乐厅里,演奏世上原生的音乐。夕阳挂在西边的山顶,我天天远望着那团桔红的光焰,染红青冈柞和松树林。接着逐渐地幽暗,沉沦。我和我视线里的一切,紧跟着被紧随其后的单纯的颜色覆盖。
  还想讲讲狐仙庙,另一处供我消遣的所在。我喜欢的不是庙,是桥下和山上的风景。两条方向不同的水系,在桥下交汇;河南岸宽阔,临水开辟稻田,往里是旱田,再往里,便是起伏的大山。狐仙庙依仗的半壁悬崖,陡峭,如刀劈斧砍的岩石苍黑中裹着红赫。貌似黄河谷地的的丹霞土层。锯齿般的崖顶,聚集成群的,巢穴筑在岩石的缝隙里面的鹞鹰。我总是觉得,众多飞翔或游弋的翅膀,暗合了某种失语的心境。因此长久的呆在那里,耗费大把的时间,留恋滩涂,田地,山峦,完成精神的慰藉和救赎。我还渴念着,神秘的长尾巴精灵,在雾霭迷蒙的黄昏,衣袂飘飘的现身,而我转换性别,生硬,衰败,形同废墟的内心,因遭遇一场美艳的爱情复苏。
  除此之外,2004年秋天,我认识了一位画家,又多了一个可行处。昨天,2006年2月21日,我第三次去看他。外头完全的黑下来,过桥,走一段几百米的公路,画家的家在一个斜坡下面。院子当中,鹅和一只卷毛小狗对我的造访不很友好,有人闻声出来将它们赶进木栅里。开门进东屋,画家正练字。一张劣质的宣纸上,墨迹未干。他放下笔,搬个木櫈请我坐,和我聊天。
  据悉,05年他一共画了三百多幅画。百分之百没润色加工。原因是怕前功尽弃,不敢落笔。我知他认识一个大名鼎鼎的画家,建议他请那位画家帮忙,鉴别一下水平和实力。他说联系了,画家的上半年时间排满了,要开会,要飞越台湾海峡搞个人画展。我说,修禅的人,困惑时,为师的一声当头棒喝,刹那茅塞顿开。画也是,大家一搭眼便知你的情绪思想在不在其中。品一幅画,如品酒,一小口足矣。画家听出我的言外之意,语气中的虔诚和真诚,让我相形羞惭。他这么说道:不见我,是担心我受了他画风的影响,丢掉我的风格。
  像展览似的,他给我看他的画。大笔的写意山水。他跟我流露出他的愿望:不久的将来,和大画家一样举办画展。中国画包容了太多的学问,妄自菲薄是缺乏道德修养的。但他的韧性我倍感钦佩。我知道的是,这一位种地为生的农民,开春时候,买种子化肥的钱还没着落。在他的脸上,我觉察到了倔强背后忧愁的表情。视若珍宝的画,偿不了他的债务-------他是他自己的艺术作品的评价者和欣赏者。
  月亮还没升起来,我摸着黑往回走。脚下踩着光滑的冰路面,恍如踏在万顷波涛之上。澎湃,跌宕。四周全是黑,头顶罩着黑。黑的漫无边际,幽深绵长。这种低矮的黑,压榨着我,画家,还有许许多多如我一样在尘埃中独饮悲怆的人。我, 他们,所有被黑暗制裁的人,艰难地负重前行。
  夜晚是一场浩劫。长期的缄默,混乱的模样,像被豢养在铁栏当中的猛兽,似是而非了。博尔赫斯在他的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巴勒莫的结尾写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十分深沉,我失望或痛苦时,一走在它的街道上,不是产生虚幻的感觉,便是听到庭院深处传来的吉他声。或者同生活有了接触,这时我总能得到意想不到安慰。那么,我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在哪里呢?这儿,我的居住地,没有阿根廷的小巷和街道,潘帕草原,黄色草席;庭院深处的吉他声也没有。
  不。曾经有的。但在今夜戛然而止。事先毫无征兆的风暴沙尘,横扫一切。为了那根绷断的琴弦,在这个滴水成珠的夜晚,我只好自己奴役自己。此刻,借着冰雪的反射北望,后山的轮廓博大清晰。而它的细部如我,破碎,粗糙,败落。日复一日的遭受冷漠的摧残。
  我把这些心路历程写下来时,无缘无故地想到一片大火。在火焰中受戒的人,我认出来,他是摩西。那个遥远的英雄,恪守上帝的旨意,就是他一生存在的意义。作为上帝最忠诚的子民,受苦受难就是他的命运。但是上帝仍不满他的行为,只因一次过错,把他丢弃荒野之中。可怜的摩西,仁慈的天父对他的爱,即严厉的惩罚。
  在缺乏食物和水源的贫瘠之地,历尽折磨,骨瘦如柴的摩西倒下之前,努力的向天父笑了一笑。面对摩西冰凉的尸体,我突然的流下眼泪。是的。强大,不可侵犯的天父,无所不能.小心翼翼的服从,是唯一的条件。我必须跟摩西一样,隐忍,忍耐,忍受。等待上帝的福音书从天而降。等待上帝开启那扇通往幸福之路的窗。
2006---2—22 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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