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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凡尘清唱

2020-12-11抒情散文敬一兵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从不寂寞,从不烦恼,你看我的伙伴遍及天涯海角。春风啊春风你把我吹绿,阳光啊阳光你把我照耀,河流啊山川你哺育了我,大地啊母亲你把我紧紧拥抱……说是要忍住,可还是没有守住泪水盈眶而出,徐徐走过脸颊,落
  没有花香,
  没有树高,
  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从不寂寞,
  从不烦恼,
  你看我的伙伴遍及天涯海角。
  春风啊春风你把我吹绿,
  阳光啊阳光你把我照耀,
  河流啊山川你哺育了我,
  大地啊母亲你把我紧紧拥抱……   说是要忍住,可还是没有守住泪水盈眶而出,徐徐走过脸颊,落在握了电话的手背上,一滴,两滴,三滴……我实在没有能力把遗落在手上的泪珠,用一次清唱的所有感情将它穿成串,然后收回眼眶,就象千里之外的老余,任我一遍遍地呼唤,终是无法将他的身影,再次从天国里挽至我的面前来。电话里沉沉递来的声音,生了根似的留在了我的心里——老余弥留的最后时间里,上气不接下气艰难说出的话竟然是:一兵,你这棵荒野上的草,在他乡还长得好吧?老——伙——计——我——想——你——呀。他每说出一个字,我的心就会撕裂般传来一阵痛楚的凄凉感,钻心镂骨。伴随着“小草”的清唱歌声——在他的心里,我的老伙计他走了。   在我喃喃吟出的“小草”歌声里,老余终于卸下了生命的重负,压弯了的腰伴了脸上徐徐绽放的微笑,一下一下地舒展开来,然后轻轻走进我的脑海,静静坐下,祥和地凝视着我,深害怕惊扰了我。这是我对老余惆怅的夙愿,所幸它没有变成虚设,反倒是尾在记忆的后面,越来越清晰了。真是不忍再言,在萦萦于归宿的时候,替老余想想。   旧日的一些记忆,被酸楚唤醒。犹如惊鸿一瞥间。老天爷用一次饥饿难耐的方式作弄,令在全国三年自然灾害期间考进大学的他,为了肚子,来到学校小卖部的柜台前,用可怜巴巴的眼光牢牢盯住一盒价值一毛钱的“豆末糖”,久久徘徊,不愿挪移,情形看去仿佛穷毕生精力期盼的唯一目标,都寄托在了“豆末糖”的身上。无奈自己的包包同肚皮一样的空空如也,一分钱都没有。迫于难挡的饥饿,于是便瞄了无人注意的时机,颤抖抖伸出手偷了一盒。转身没跑几步,就因体力不支和紧张跌了一跤。可怜盒中的美食还没有来得及吃进嘴里,他就被人抓了。欲辩无力,欲哭无泪。之后就是全校批斗,移交派出所,判刑五年,入狱劳改。刑满后因为表现良好,再加之他又没有去处——乡下的父母和一个弟弟都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由于没有充饥的食物,不得不吃树根树皮,终因水肿病相继离开了他,狱方出于同情,让他留在监狱里做临时工。大学这个字眼,似乎永久告别了他,他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一下,除了“监狱”,“犯人”的词汇象一口沉重的黑锅骑在他的背上,掷来阵阵灼痛。人自己创造出来的语言或者文字,既可以立即将一个人提升至荣誉的顶端,也可以瞬间把一个人贬入卑微的深渊。被几个字眼就扭曲了命运、压弯了脊梁的老余,就是这样一个情形。   缘于1980年的那次平反昭雪,我与老余邂逅在了同一张课桌旁。41岁的他,本应该是一位教授,站在讲台上谆谆教导着我这个读大二的学生。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成了我的同学,一位穿了蓝色中山装,领口扣得严丝合缝,戴一顶布帽子,谨小慎微,浑身上下布满犯人痕迹的学生。这个几乎与我父亲同辈的学生,学业荒废太久了,上课很是吃力,面对书本就仿佛拉满了一车货物的人力车夫面对一段漫长的上坡路一样,焦虑之中急切盼望能够得到他人的一臂相助。许多同学都不愿意伸出手来扶他一下,甚至不屑于看他一眼,即便万不得已的一次目光碰触之中,也是充满了鄙视的气息。——就因为老余曾经是一个偷了一盒豆末糖的犯人?碰着了这种连乞丐都不如的外缘,老余只有默默忍受,或是拥了一堆冷落寂寞,偷偷躲在一处静谧的角落里自学补习。这样一个滋味,若是换在眼里发出鄙视目光的人的身上,他们又该如何咀嚼呢?   老余卑微的一举一动,还有学习上吃力而又酸楚的情形,风一样梭织地往来,一点点掠剪我自以为是洁身自好的心,纸薄的心族,尽无休息地飘荡。摆摇之中,坠落了麻木与自私,没有坠落的,是良知的拷问。一颗心儿就这样复苏,然后越来越忙碌地“砰砰”直跳,宛如货郎手里的巴郎鼓,丁咚而郎当。碍于当时盛行于同学中的舆论压力,我只能够在不动声色的情况下悄悄通过一张纸条,或是一个肢体语言的表达来帮他补习功课。这一切,老余自然心领神会,除了能够从他的眼神里感觉到苦涩正在缓缓被同学的友情洗涤,还有暗中为我晚自习带来一个面包,为我空了肚皮的钢笔吸满一次墨水,为我避免在书上涂鸦递给一本他用线缝好的草稿本之外,老余也是不动声色——他是害怕我的声誉受到污染的牵连呀。   只有在休息日,我俩各自走出校门,来到一处离学校很远的郊外时,他才会情不自禁地象拍翅天空的鸟儿那样,欢愉地轻轻唱出他喜爱的“小草”歌曲,为我,也为他自己。他的声音全都被生命的沙哑与沧桑包裹着,他的神情全都深深栖息在专注与真挚之中。唱到后来,他终于泪流满面,紧紧握了我的手,无语凝噎,寒蝉凄切。我因了感动而沉默,不是无情抑或无动于衷,而是被“小草”歌曲的音符,触动了他隐藏在心中的许许多多真情的伤感景象给彻底融化了。我与老余忘年之交的友情,就象歌声里的小草那般,在寂寞的荒野中悄悄绽放出了浓郁的新绿。   两年后,老余用自己顽强的毅力,顺利通过了毕业考试。他被分配到本地一个味精厂去工作,而我也即将奔赴千里之外去继续我的新学业。依依离别之情,终于在毕业前夕同学们最后一次聚会上,从他泪眼下那张颤抖的嘴里,乘了话语的运载忘情地释放出来:一兵,我的老伙计,我会想你的!所有的人都沉默了,被他缘于生命的忧痛与悲喜体验的表达感动了。我没有能力给你送一件礼物,只能给你唱上一曲“小草”歌了。“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一个歌词一份情,一个音符一滴泪。同样泪流满面的我,听见知音,早已不能自持,更堪那与老余相知、相交则倍加珍惜绝不舍去的意念,携了真挚纯洁的友谊,逼指我的心灵而来,在那个风拂树叶,聚散难舍的夜晚。   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别,我俩再没有了见面的机会。只是见他在来信中告诉我的情形——效益一直不好的味精厂,几年后就走到了破产的绝境里,回天乏力。还是因为犯人这个词汇在人们的心目中的作用与影响,厂方连给他考虑或是选择的余地都没有留下,就把他归入了下岗自谋出路的名单里。命运沦落的悲切,再次降临。没有办法,也没有靠山的他,除了竭尽全力不顾老脸四下里借钱租间铺面做点小生意外,寻找替别人打工的门路,都因了他曾经是一个犯人而被堵死了。这样一个由人造出来的词汇,如影随行,喋喋不休地纠缠在他的身上。辩解或是摆脱的途径,你们究竟在哪里呢?   我一直隐隐感觉到,老余是被犯人这个词汇的包袱压得身体疲乏,心力憔悴而积劳成疾的。虽然其间我尽自己的能力给予了他微薄的帮助,可是面对心理上的重负,这一切都显得十分的苍白。老余终于没有一丝力气抬腿迈过脚下的这道坎,孤零零地躺在了病床上。听说他走的时候,去了不少的送行人,有同学,有过去的同事,甚至还有旧日的狱友。他们是出于同情,怜悯,良心的发现还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这些我都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了——人都走了,留在他身后继续演绎着的情形还重要吗?   唯一令我遗憾终生的是,我没有在他出远门的时候,把一樽酒,守在他的身边,为他默默传递一个饯行的眼神,或是伸出手为他卸下身上的包袱。我的老伙计,请你一定要原谅我呀。因为,我已经暗自与你的灵魂签下了一份厚重的心灵契约——我要以你的名义,做好我人生路上的每一件事情,然后,拥着你的灵魂,让我从心里涌出来的音符,串成一缕情感的丝线,将我和天堂中的你,维系在一起,共同倾听“小草”这首歌曲。——凭借我的每一次的凡尘清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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