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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外婆的桥[原创]

2020-12-09抒情散文寒溪幽兰
所谓故乡,就是漂泊者最后的驿站。外婆将最后漂泊的终点定在一个偏僻的乡村,开满荷花的湖边。我知道在长江中游三江汇聚的地方——三江口,那里才是外婆真正的故乡。很多年后,我在有许多欧式建筑的三江口读师范,外婆早已谢世,否则她定会给我讲很多外国人在
  所谓故乡,就是漂泊者最后的驿站。外婆将最后漂泊的终点定在一个偏僻的乡村,开满荷花的湖边。我知道在长江中游三江汇聚的地方——三江口,那里才是外婆真正的故乡。   很多年后,我在有许多欧式建筑的三江口读师范,外婆早已谢世,否则她定会给我讲很多外国人在这里留下的逸闻趣事。而我站在江边的挡水堤上,想象外婆曾经在这里搭上的芦席棚子的家会是什么样子。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说我小乖乖,我说外婆老乖乖。”我把歌谣中“糕一块,糖一块”省去了,换成了我学舌的“外婆老乖乖”,外婆听后当然是瘪着没牙齿的嘴巴笑得合不拢。   很多夜晚,迷糊中被母亲抱着在村头的河里上船,舅舅早在那里等着,看见我总在我的小脸上亲了亲,接着吱呀的声音响起,有母亲和舅舅的问答,天上还挂着星星,在母亲的怀抱我睡着了,又被吱吱呀呀的摇橹声惊醒。   江南水乡景色迷人,被绿树掩隐的村庄,清澈的湖水,金黄的稻子,小河两边的垂柳,还有湖中飘来的荷香,成群的鱼儿大胆地追逐着行驶的乌蓬船……沿着这条河行船约莫数小时,然后穿过一个望不到边际的大湖,,再进入一条小河,穿过一架独木桥,再进入一个种满荷花的湖泊,在湖泊的那边,有一个几户人家的村庄,那就是外婆居住的地方。太阳正中午的时候,满湖的荷香更浓了,茅草屋越来越清晰,这时外婆总站在村口湖边,拄着拐杖等着,当船一拢岸,她就用她那三寸小脚颤微微地跑过来,从母亲手里接过我,很快我的嘴里会有一块甜甜的糖。茅屋里的桌上,饭菜早准备好了。   一岁零三个月的我被外婆接去照顾,因为我出生时体质特弱,在外人断定我难以活下去的时候,外婆来到母亲身边看护我。断奶后我被外婆带到她所住的村庄,在那里外婆用灶火煨的粥和自制的藕粉让我健康地成长。童年或者更早的记忆中,有关外婆的一切是最多的。成年后当我把这些记忆的碎片串裰起来,外婆的一生在我的脑海中便异常清晰明了。武昌附近的王姓解放前是一家大姓,外婆娘家家境殷实,外公家也一样殷实。当八乘大轿抬着外婆跨过通向外公村子的一座桥时,外婆开始了另一种人生。   我手里有两张照片,一张是外婆七十多岁时照的,从照片中仍可看出高大的外婆当年漂亮清秀的风韵。一张是外公和外婆与土改工作组的领导一起照的,很多年后留在我记忆中的外公只有一根拐杖。我无法想象外公在五十年代去世时外婆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但是有关外公的一切,我却在童年时从外婆的叙述中知道了很多。这种讲叙是怀念还是搀杂其他的感情我无法得知,因为外婆心境异常平和地讲着她和外公的故事,我无法找出其中的爱和恨。但外婆有一句让我记忆很深:幸亏解放了!若不是解放,外婆和外公的生活会是怎样?小时候的我总在揣摩。   外公好赌,确切地说是嗜赌。娶回外婆后不几年,赌得不分白天黑夜,外婆迈着小脚做农活,读过书的外婆用种下的粮食卖钱然后送舅舅念私塾,但无论她如何勤俭持家,灾难还是随着外公的好赌而来。因为外公赌博的结果是将田地都输光,房子也输给了人家。当外婆带着一双年幼的儿女被人赶出屋子,站在长江边的挡水子堤上,那种绝望和伤心只有苍天和厚土才知道。江边野生的芦苇很多,坚强的外婆很快扎了芦席在堤上搭了芦席房子,舅舅当时八岁,母亲还在襁褓中。没有了田地,江南水乡多的是鱼虾莲藕,外婆租人家的船捞鱼摸虾,挑到武汉去卖,后来在汉口给人做奶妈,支撑起一家人的生活。即使是这样,外公的赌性不改,外婆挣的钱被他全部拿去押宝输掉了,看着骨瘦如柴的一双儿女外婆绝望了,她铰断发丝,出家了。   当一个八岁的男孩子,背着还不会走路的妹妹,跪在庵前,三天三夜,不吃也不喝,等着他的母亲还俗,背上的妹妹饿得嗷嗷大哭时,有好心人送来吃的喝的,他给妹妹吃喝,而自己拒绝吃喝,直到三天后虚脱昏倒在庵前。外婆被赶出庵,理由是出家人慈悲为怀,而她面对如此凄惨的状况丝毫不动容,没有一点慈善心怀。外婆被好心地赶出庵门,她已经没有了眼泪,带着儿女走向遥远的他乡。   与武汉隔湖相望,有一片荒凉的地方,人烟稀少,外婆选择这里作为生存的家园。穿过湖后,有一条小河,河上最狭窄处有一块木板搭成简易的桥,只够一个人走,桥这边是密集的村庄,富庶的田地,桥那边,荒无人烟。外婆毅然跨过独木小桥,在一块高过附近荒地的墩子上安了家,围湖开荒种田,后来她居住的地方被人叫做独家墩。尽管围湖开荒种田很苦,但外婆是很高兴的,那双小脚在乡村田野忙碌着。外公此时走村串户做篾匠手艺,但是他怎么也改不了赌性,依然是走到哪个村子赌到哪个村子,没有钱给就许给人家粮食低债,外婆开荒种的稻谷打出来后,最初是索债的人来家里把谷子挑走,后来要债的人多了,一些人怕要不到粮食,就直接在外婆割谷的田里,将捆好的谷子挑走。最后没有办法的外婆只好等邻家收割谷子时去割谷子,与人家商量,将割的谷子放在邻近的田里,等来要债的人将谷子挑走后,晚上再从邻近的田里将自己的谷子捆起来挑回家,用手捋下来,深夜偷偷冲兑成米放在邻居家,作饭的时候就去拿一小碗,和挖回的藕一起煮成稀饭。   你妈小时候娇气得很,一看见藕就大哭,我和你舅舅从藕孔里掏出半碗稀饭,把她碗里的藕拿走她才不哭,外婆对我说起母亲小时候好哭。那时候没空啊,要不也象喂你这样,把藕做成藕粉,你妈一定喜欢吃。是的,记忆中外婆灶房里有有个大缸,缸的周围有凸出很多小瘤子,晚上外婆用一节节洗干净的藕沿着缸周围擦,擦下很多细碎的粉状,而后面的工序已经不知道,只记得外婆自制的藕粉放上糖精或者白糖好吃极了,外婆似乎对母亲的歉意太多,总将我和母亲的童年作比较,于是把更多的爱给我。在江南水乡,即使有再大的灾荒年份,地里的野菜,湖汊里的鱼虾总是能充饥的,舅舅渐渐长大,农忙时外婆带着他一起种田,农闲时,带着他去打鱼,偶尔也能卖到好价钱,比如说遇到新四军买鱼。外婆说新四军给的价钱高,也和气,若是碰到国民党,抢了鱼不说,没挨打就是万幸。要是碰到东洋人,恐怕连命都会没的。   感谢小河上的那座桥,外婆说。一听说东洋人要来,我们便将河上通向其他地方的独木桥撤掉。一次,东洋人来了,他们走到河边,看者这边很荒凉,没有村落,就不过来,而桥那边的村庄就遭殃了,听到东洋人来了的消息后,跑远处躲避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大家跑到湖里,躲在荷叶丛里,不知道是哪家孩子哭了,那些畜生就照着荷叶开抢,整个湖水全部染红,腥气飘到十几里路。还有一次,一个老人不肯去躲,被他们抓到,他们问他“水”在哪里,老人把他们带到水边,他们把老人一劈两半,原来他们是要找“匪”……外婆这样的故事很多。或许在灾难的年代经历太多 ,比起国土沦丧,遭受东洋人的烧杀掠抢,外婆觉得外公的赌博行为太微不足道,因此她包容了外公的一切,直到解放外公不再赌博。   要是早些年解放多好,你外公就不敢赌博了,我也不至于逃到这个地方来开荒,外婆说。从她的言语中我知道她是多么怀念她的故乡啊。外婆不知道民族的灾难,不知道历史的灾难,她只生活在自己的圈子里用自己的思维来认识这个世界。抗美援朝时已经结婚了的父亲报名去参军,第一年因为父亲是孤儿和独子没有被批准,第二年又报名才得以批准。这其中有外婆的支持,她说人家打到你家门口来了,你不能缩在家里,学学杨家将,要做忠臣,先有国,才有家。她不知道国际时事,但是她知道不能回到解放前。土改后外公因病去世,舅舅守着“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的古训,在周边地区工作,不常在家。外婆独自一人在乡村过了十几年。

   茅草屋前有一块菜园,土埂上开满了菊花,黄的紫的,美丽极了,每天清晨外婆叫我去摘几朵,给我梳上辫子,将菊花用绒线缠在发稍,我便在油菜地和田头到处疯玩,小辫子带着菊花甩来甩去,外婆站在阳光下笑得皱纹更深了。若是舅舅回家会开着他的机帆船带我去县城,买上漂亮的花衣裙,外婆看着我回家后幸福的笑脸,总说,舅舅让你背的古诗百家姓古文观止一定要背熟啊,你看舅舅多疼你。还未上学的我就开始背百家姓,这是我识字的开始。舅舅每次回家教我认字,平时由外婆督促,若是我背不来,外婆会教我,而我最喜欢听的是外婆给我讲历朝历代忠臣奸臣的故事。在寂静偏僻的乡村我的童年和外婆的晚年丰满着日子,直到外婆的腰扭伤我们一起回到母亲身边。   当毛泽东去世的消息传来,外婆大哭一场,她说天塌了啊,会不会有坏人反天啊!母亲宽慰外婆说不会,外婆才不念叨了。这一年某个雨天的下午,外婆让我和哥哥赶快去叫母亲回来,她说她很饿,要吃饭。母亲回来做好饭,用汤匙一口一口喂她,我和哥哥扒在床沿上,看着外婆吃,渐渐地她嘴里的饭不再吞咽下去,然后看看我们再安详地闭上眼睛,母亲大哭起来。对死没有概念的我,只看着母亲在那里伤心欲绝地哭。   三天后,外婆跨过她在世间的最后一座桥,安息在母亲常劳作的地中。                  2006-5-21 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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