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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我的老干爹

2020-12-08抒情散文zhaoyanq
我的老干爹在我的家乡,一般都把给自己起名字的男人叫做老干爹。我的老干爹是丽江人,纳西族。我真正对我的老干爹有记忆,已经是读小学的时候了。他家住在离我家十里以外的西山上,属丽江县七河乡。因为离我家所在鹤庆县辛屯镇更近,他们平时赶街大都到辛屯街
          我的老干爹   在我的家乡,一般都把给自己起名字的男人叫做老干爹。我的老干爹是丽江人,纳西族。   我真正对我的老干爹有记忆,已经是读小学的时候了。他家住在离我家十里以外的西山上,属丽江县七河乡。因为离我家所在鹤庆县辛屯镇更近,他们平时赶街大都到辛屯街,而很少到七河街上去。   那时干爹的两个儿子还小,两个姑娘年纪稍大,但很腼腆、出不得头,干妈身体又不大好,家里家外,应街事、搞应酬几乎都是干爹一个人忙活。这样,干爹到辛屯街上赶街的时候也就比较多,只要街事应完早,他总会顺路进我家歇歇脚,喝碗水,顺便问问家里的生活情况,也聊一聊他那几个孩子的情况。   每一次,问得最多的总是我的学习情况。   记得有一次寒假中,大人都出工去了,我在家里帮姐姐带不到两岁的侄女,侄女睡着了,我便拿出字簿,一个人趴在堂屋的饭桌上写字。老干爹进来了,也不等我打招呼,就熟练地把身上的背篓歇在屋檐坎上,一面用袖子擦拭着眼上的汗水,一面走进厨房,从水桶里舀起一瓢冷水,咕咚咕咚一气喝完,惬意地擦了擦嘴角,走到我对面坐了下来,问道:“大人出工了?”我点点头,低声应了一声“嗯”,声音很小。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面对老干爹,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他也不再说话,从怀里掏出烟锅和烟袋装起旱烟来。   因为手足无措,我把自己的双眼盯在老干爹上。他脸很瘦,大眼睛,大嘴巴,电影上美国鬼子一样的高鼻梁,已经盖到后脑勺上的旧军帽下露出新剃过的鲜亮头皮,还在渗透着闪光的汗珠。两片紫色的嘴皮噙着烟杆猛吸的当儿,面部的皮肉好象全部贴上了高高的颧骨,给人一种骨头就要胀破脸皮露出来的感觉。   乘他咪起眼睛体味旱烟香味的当儿,我一溜烟跑到野外,把干爹来的消息告诉给在地里拔草的母亲。待我和母亲急急忙忙赶回到家里,干爹已经整理好背篓,准备出门。   “老亲爷来啦!我给你做点午饭,吃了再走吧!”母亲一面放下草筐,一面说。干爹放下了正要往身上背的背篓,说:“在街上吃了碗凉粉了。亲家母回来啦,就再坐会儿吧。干儿子的字写得不错,作业上的红钩钩不少,要得,要得。”他说着把目光转向我,说:“要好好学,将来当国家干部,给你干爹挣脸。你山上那两个兄弟不行,赶不上你,调皮得很哩。哎——”随着一声轻轻叹息,他意识地搔了搔头皮。   看到母亲已经在准备中午饭了。他忙说:“真咯不用忙了,我要赶路呢——快过年了,山里也没什么好吃的,我特意背下来一瓶麻子油,一点干山菌,给干儿子们换换口味。”说着他指指饭桌,上面放了一个土坛子和一个小白布袋子。说话的当儿,母亲也已经装好了一小袋糯米粉,拿出一瓶供销社供应的蕨根酒,又拾掇了一点平时备下的干菜,麻利地装进了干爹的背篓中。我知道,那时候,物资靠供应,家里粮食不够吃,送干爹的那瓶蕨根酒,也还是逐月攒起来的,且幸好父亲常年不在家,没有人喝酒,才得以留下。   干爹走了,背上他的背篓,踏上了弯弯曲曲的山路。   “你亲爷也苦哇,家里养着四个娃娃、上有老父老母,还有一个一直单身的大伯伯也要他赡养……就他两只手,哪天是个头呀!”母亲还告诉我,老干爹也是个读书人,到县里念过书的,写得一手好字,当生产队的会计。我好奇地问母亲:“你们替我找干爹咋找到丽江呢?”母亲说:“你干爹虽说跟咱们是不同的州县,但跟我们住的这个坝子只隔着一座山。就在西山背后,等你再大点,也上山砍柴,就知道了。”她指着我们背靠的西山,认真地说。随后,母亲给我讲了“拜寄”我的整过过程。   原来,我也和村里的许多孩子一样,一生下来,父亲就请村里的老先生配了个八字,说我命中缺金,若找一个生活中无意接触到的外乡人,取一个带金的名字,今后就会长命百岁,富贵荣华。   一天,父母到西山脚龙潭边的水磨房磨面,因要轮到晚上,就留下父亲一个人待候,我现在的干爹也背了小半袋燕麦来磨。在磨房里,伴着轰轰的水流声和哐哐的石磨声,父亲和干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不想话越来越投机,于是父亲就试探着提出了请他给我取名拜寄的事,他答应了,并当场取名叫“鑫”——既满足了缺金的命相,又明示了干爹是个山里人,有纪念意义,再说,金子堆成山,不是每一个人的愿望吗?。   此后不久,选了一个好日子,干爹正式送来名帖和贺礼,收我做了他的干儿子。   干爹不时到家里来,他的大女儿、二女儿也来个多次,但却很少在家里住宿——那时侯家里也没有一床象样的被子。每次来了,都或多或少要带一点山里土产。   记得我十岁那年,火把节前夕,母亲带我第一次上山。刚翻过面山,他就把我留在干爹家里,自己和几个同村妇女到后山砍柴。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这是一个典型的小山村,简易瓦房和木楞子房参差错落,顺着一道稍平的山箐边依山势而居,村中心部份居住稠密,外围则稀稀疏疏,东一家西一户的。干爹家靠边村子的最南头,是一个四合院的布局,与坝区同类格局不同的是,除西边正房是瓦屋面的楼房外,其它三幢房子都是木楞子房,南房子人居,当中设了一个长年不熄的地火塘,火塘四周是土垒的坐炕,上面铺着草席;北房子堆放杂物,靠前边的房檐下码放一大排柴禾。干妈把我安顿在炕上,撮了小半碗燕麦炒面,切了一点自已熬制的甜菜糖,又从火塘里的铁三角已经烧得乌黑的大茶壶里倒出大半碗开水,搅成糊状递给我,用不太顺嘴的白族话说:“他们都上后山背柴去了,只小儿子在家,还没起来呢。你先吃点炒面,等他起来,我让他领你转转。”   到干爹家的山路,对大人来说不算远,也不算累,但我是初次走这么长的山路,一路上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兴趣,因此,倒也没的劳累的感觉,进干爹家不久,开始觉得两条腿上肌肉有些发颤,肚子也有些饿了,黑乎乎的炒面糊吃到嘴里,又香又甜,沁人心脾,至今难忘。在我吃炒面糊的时候,干爹的小儿子金云已经起床,一面在院心中洗脸,一面与干妈叽叽咕咕地用纳西话讲着什么。干妈说,让小弟弟带你去玩吧。他就拉拉我的手,领着我满村子转了一圈,然后走过一大片很开阔的洋芋地,走进森林茂密的山中。我和他用简单的汉语加上自创的手势交流,知道他小我两岁,属蛇的,才上一年级。漫不经心在林子里钻了一阵,他右手拉了我,左手乱挥着,用汉语喊着:“同志们撤退!冲呀——”找捷径跑回家中。到家,母亲已经回来,等着我了。她同干妈一起,给我挑选了一小截笔直的松树枝丫,中间用围腰裹得严严实实,要我扛回家划开了扎火把。   喝了点水,我和母亲上路了。   刚出门,并不觉得肩上树枝柴的重量,直想放开脚步小跑。   出村不远,金云不知何时到我们前面,挡住去路,冲我做了个鬼脸,递过两个烤洋芋。洋芋是刚才从灶灰中扒出来的,热烘烘的,还散发出一股股诱人的浓香。母亲对他说:“春节下来哥哥家玩呀!”他一面夸张地点着头,一面往回跑了。   没走出一半的路程,肩膀有了压迫的疼痛,脚也显得越来越重,母亲似乎看出了什么,催我在路边休息一下,吃了一个洋芋,把树枝加在了自己的柴捆上,让我空身走在她前面。回家后,肩膀和腿脚疼痛了足足一个星期。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上山的次数越来越多,但到干爹家的次数却越来越少。   我读初二那年。一天中午,放学回家吃午饭的时候,母亲守在村口的路旁,请同村的小伴下午代我向老师请假,说是要带我和姐姐上山探视干妈,干妈病得很厉害,恐怕不行了!在我吃饭的时候,姐姐协助母亲准备东西,除了家里仅有的一点米粉、半块作油的腊肉外,还特意到隔壁的银花家借了两扇红糖,从园子里割了半筐新鲜蔬菜。顶着中午当空的列日,我们娘仨马不停蹄地往山上赶。到了干爹家,已是汗流浃背。   看来干妈真咯病得不轻。她躺在火塘边的土炕上,脸色惨白,面容枯槁。听到我们娘仨进去的声音,她艰难地将目光转向我们,对旁边的人说:“给亲家母做饭。”又闭上了眼睛。我们在对面的炕上坐下,默默地看着她。这期间,有不少的同村老人、妇女出出进进,有的拉拉她的手,静静地在旁边坐一会儿,有的就站着,轻轻地叹一口气,噙着眼泪走出去,还有不少人在门口往里探望,眼睛红红的。院子里,有几个木匠在做棺材。   母亲一直在流泪。在回来的路上,她竟抽泣了起来,对我和姐姐说:“她这回怕不行了——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呀……”   老天有眼,干妈并没有死,在床上躺了几天,吃了本村一个老婆婆挖的草药,奇迹般地好起来了。尽管我们家有几个月沾不上油腥糖味,吃不上米粉,但听到干妈好起来的消息,妈妈满是皱纹的脸上又有了笑容。   干爹仍象往常一样,不时到我们家来,两个大姐姐下坝交换农产品,也常来家中歇脚、喝水。每次来,总少不了要带点山里的土产,比如燕麦炒面、松籽、蘑菇、蕨菜和到各村兑换时特意留下的洋芋、萝卜、蔓菁等,家里也总是把攒下的酒、园子里的时鲜蔬菜、糯米粉之类的东西拿一些送给他们。   高中毕业后,我考上了师专。即将离家的前一天,老干爹带着金云,专程起了个大早,来家为我道喜送行。   这一天,干爹显得十分高兴,吃晚饭时多喝了几杯,舌头都抡不转了,还在高兴的说个不完,喝个不停。金云劝他少喝两杯,说:“还要回去呢!”他说:“今天高兴,不回去了!”直到喝得滥醉。   干爹送给我的礼物是一个乌黑、还散发着阵阵幽香的木箱子。后来听父母说,那是他用放置多年、打算大姐结婚时打两样家具用的核桃木,请村里的木匠精心制作的。我走后的那一段时间,他逢人便说,“我干儿子有出息哩。”   此时,他的两个儿子都已不再读书,在家帮着干农活……。   从两年读师专到参加工作,我因为在外乡,离家较远,加上其它夹七杂八的一些原因,我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就再也没有上过干爹家。   听家人说,干爹在我师专毕业那年,骑骡子下来赶街,不慎被骡子摔倒在山路上,一条腿瘸了,就再也没下来过。村里划自留山那年,他的两个儿子承包了一座荒山种水果,三年后大见成效,日子越来越好过了。近年,村里修通了到丽江古城的公路,他们又借丽江旅游兴旺的时机,到郊区租地建房,开办“农家乐”,日子过得更红火了。老干爹和老干妈也被他们接到身边,帮着招呼招呼,做些杂事。只可惜,亲家之间的来往却越来越少了。   五年前的一天,弟弟来电话,说老干爹病逝了。我当时正在外地出差,不能赶回,更嘱咐弟弟代我前去吊唁。不久,干妈也去逝了。   从此,我和他的子女们再也没有来往。然而,每每一想到老干爹,心里总有一股浓浓的思念之情涌上心头。   古话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我一直不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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