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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百家姓:衰人老马

2020-11-29叙事散文梅朵
我认识他时,周围的人都叫他老马,虽然他那时还很年轻,与三十岁之间的空档足以插进一个学龄前,但他长得比较沧桑,一张黝黑的脸跟旱瓜似的,缺少水分的滋养,人自然横秋老气。都说这样的人抗老,二十岁时看着像四十岁,四十岁时看着还像四十岁,可是老马反其
  我认识他时,周围的人都叫他老马,虽然他那时还很年轻,与三十岁之间的空档足以插进一个学龄前,但他长得比较沧桑,一张黝黑的脸跟旱瓜似的,缺少水分的滋养,人自然横秋老气。都说这样的人抗老,二十岁时看着像四十岁,四十岁时看着还像四十岁,可是老马反其道而行之,越活越滋润,活脱脱的今年二十,明年十八,十几年后,脑门上还不时往外拱青春痘,弄得我每次见到他都忍不住问问,您老又吃什么灵丹妙药了,让旱瓜脸变成了水晶梨。老马美滋滋地冲我道:你个衰人。   老马是学画画的,在美院泡了整四年。据说搞艺术的人都有些与众不同,要么思想上,要么行为上。老马表里如一,两样都占了。但他另类的不太彻底,农家子弟的朴实时常让他的前卫打了小折扣。   咱先说行为吧,老马喜欢标新立异。   有一年冬天,街上流行军大衣,不问男女,不管高矮胖瘦,都像裹肉粽似的把自己裹在草色里。如果淘弄到一件正儿八经的军货,不知道有多拽呢。壮观的是会场,坐齐了,从后面望过去,明明就是一片韭菜地。老马穿一件沾满颜料的白棉袄,混在人群里,特扎眼,像是跑进韭菜地里一只大白鹅。   大白鹅喜欢摄影,走哪都斜挎一鼓囊囊的背包,时不时把他的135海鸥相机拿出来,对着一个方向歪着身子猛调焦。他的衣服裤子上遍是口袋,有多少个他也不知道,反正我数了三次,结果都不一样。我跟老马说,小偷要是瞄上你得多倒霉啊,不是愁你没钱,是愁无从下手,要是在你身上一偷一个准儿,那偷技可是炉火纯青了。老马说别说小偷了,就是他这主人也常常记不准哪个口袋里有钱。有一次坐公车,一站地,他上车就掏零钱买票,到站了还没找到钱在哪儿,急出一脑门子汗。这身防盗衣虽然麻烦,也给老马带来不少惊喜,不小心就能在哪个口袋里发一小笔意外之财。   老马原来留了长头发,看扮相,很有艺术家的范儿,当街上艺术家多起来的时候,他把长头发剪成露着青头皮的板寸了,从此,那颗脑袋永远地成了帽子的租界,前进帽,礼帽,鸭舌帽一路高歌与时俱进。   老马有许多设想,每个设想都很艺术。   十多年前,他带着几个小木匠做工艺鱼,两尺来长的木鱼,活灵活现的,还会摇头摆尾,到过年的时候,已经做了近千条。年年有鱼(余),本以为能卖个好价,熟料穿尼龙袜子、的卡裤子的人们不认纯天然的东西,卖出的寥寥。转眼到了端午节,他的木鱼又上市了,这次更受伤,那些做工精良的木鱼,竟然卖不过老太太的纸葫芦和布猴子。一气之下,老马把木鱼全打进冷宫,扔进地震棚里再不闻不问了。   人不爱,猫爱。木鱼引来好几只流浪猫,成天在他家周围叫春调情,搅得四邻不得安生。那些猫也忒不讲究,在鱼堆里搭了新房,还整出两窝小猫崽儿。去年一个朋友搬家,我突然想起老马的木鱼来,想这东西可是市场上买不到的稀巧货,打个电话过去,他简真要跳起来,吼着跟我说:你个衰人,你这不是揭人家的伤疤,是剜人家的肉!后来才知道,他丈母娘赶不走那些扰人的猫,把落满灰尘的木鱼填进炉子里烧火取暖了。我的心那个疼啊。   木鱼毁灭后,老马开始做文化衫,因为印染工艺不过关,一大捆雪白的坯布最终变成了废布,废布堆在屋子里,看着闹心,便宜了楼下制拖把的小贩,小贩抱着那捆布,乐得跟抱媳妇似的。老马自制的那套土设备现在还摆他的画室里,像个玻璃棺。见到那家伙,我就精神恍惚,感觉老马百年后,躺在里面,我们这些朋友绕着圈跟他告别。   他还开过陶吧。他丈母娘的话让他很无地自容。丈母娘说,河滩上的淤泥比白面还细发,谁花钱去你那儿玩泥巴呀。老马的陶吧咣当关了门。对了,老马还玩过雕塑,废了几吨水泥不知道,最终站起来三个腰间全是赘肉胖仙女,为这三个女子,别人没少拿话揶揄他,说他颠覆了神话,看着那样的女子,谁还有成仙的心啊。其实不是老马的设想不好,是人们不配合他,他要把周围的人都熏陶出点艺术性的愿望一直没能实现。   如此怀才不遇,老马很郁闷,他郁闷的时候喜欢喝两杯,喝高了就开始滔滔地讲他的桩桩糗事。有一件我记得特清楚。他说在美院时,光知道摆弄调色板,把自己的终身大事给蹉跎了,大学四年,连一场恋爱都没谈过,出了校门才发觉,太对不起自己那干巴巴的青春期了。好在那时候单位里热心的大妈大婶比较多,来了一个大学生,争着抢着给介绍对象,他睁大眼睛挑拣出一个准备去相亲。介绍人说人家女方的爹妈都是高干,不能大意了。他换下平时油腻腻的工作服,套上从同事身上扒下来的中山装,临出门,又摸出三支自来水钢笔插进左上衣口袋,照照镜子,特有文化的样子。自我感觉良好的老马没想到,第一次相亲就伤了他的自尊,人家女方没看上。坏就坏在那三支钢笔和那套中山装上,女方说,要找个生产队会计,也不用等这么多年啊。老马当时有多伤心我猜不出,事后说起,老马笑的倍儿豪爽,他说就冲姑娘那句话,他放下画笔把算盘练会了。   老马如今人到中年,继续乐此不疲地过着折腾的日子。前儿在路上碰到了,见他一身民工打扮,问他在忙什么,他说拉了一班人马搞装修。他可算务实了一次,不用愧对老马识途这个词了。我说看在你面相还不老的份儿上,叫你几天小马吧,不然一辈子当老马,多亏啊。他说,你个衰人,免了,再过几年,直接升级喊我马老得了。
2006-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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