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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坚硬的流年

2020-11-20抒情散文薛暮冬

玉兰玉兰的香味来自一朵花。我看见了。我早就看见了。我看见今年的玉兰开在未来的枝头,孕育,开花,而且烂掉。像我的一个个情人,哀婉,但是美丽。而她的芬芳至少温暖了我一个春天。那时我十四岁,或者十五岁。忽然这就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后的事啦。她脸上
玉兰   
  玉兰的香味来自一朵花。我看见了。我早就看见了。我看见今年的玉兰开在未来的枝头,孕育,开花,而且烂掉。像我的一个个情人,哀婉,但是美丽。   而她的芬芳至少温暖了我一个春天。那时我十四岁,或者十五岁。忽然这就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后的事啦。她脸上长了三个,也许更多雀斑。她把玉兰花挂在她雪白的脖子下面。她总是在我的面前香来香去。她总是满含微笑地自豪地看着我。她有理由睥睨我。她有醉人的芬芳而我成天像个泥猴子。那时侯,我很羡慕她。我多想像她一样拥有迷人的香味呀!我甚至渴望从她的颈项处一路探寻下去却一再被什么东西阻挡住视线。我努地靠近她,再靠近她,那肉体或花朵的芳香便如闪电般地一再击中我。她的名字叫玉兰。半年以后,她转学了她不再是我的同桌。只是一个转身,那让人想入非非的芳香便渐行渐远。童年的芳香洋溢着巨大的虚无。我的手里却拥有了玉兰塞在我书包里的一个弹弓。玉兰花开的春天,我内心燃烧着另外一种火焰跑过玉兰树又禁不住回头看看,这是怎样一棵富有才华的树呀!多少朵花从这里炼成花的语言,一路开放,回到家乡。这时,我爬上玉兰树,只是为了看一眼春天,就下来。春天早已高过了玉兰树。我手拿弹弓,看脚下的路,一节一节地长满苔藓。我无法把心射进玉兰的春天?   她在春天里开着花。我在春天里开着花。   不知是谁手执弹弓,将我射向了许多年后的这个春天。我无法阻挡自己想起玉兰,即使玉兰不止一次让我黯然神伤。这是一个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特别是穿过三十年,或者更长时间不开花的岁月,谁都会发现,她,或者我,或者你,都越来越是一种植物,比如玉兰。我们不由自主地在记忆中荒凉,衰老,剩不下一只果子,剩不下一缕芬芳。那些曾经灿烂开放,现在慢慢年长色衰的叶片,靠回忆,靠回忆着走向明天。许多年后,当我再一次邂逅玉兰,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嗅到那曾经摄人魂魄的芳香啦。我笑着说,那时的你,好香呀!玉兰面有愧色,我的香味来自花哩。接下来我们便长时间地无语。然后,我们又各奔东西。而花香的消逝,许多时候我们并不知情。我呆呆地站在繁花落尽的玉兰树下。   是春天的黄昏。伫立着一棵树而且还在茁长。玉兰,我大声地叫出了这个名字。在春天的栅栏旁,只有我一个人,和一棵已经开过花的树。   玉兰,你认认脚下的人群。谁曾经是我?谁还仅剩下一滴古老的泪光没有被征服。我的沉默堵塞了黑夜的喉咙。
向导
  月光如水。我的肉体干干净净。我的灵魂干干净净。然后,我看见山路旁站着一个石人。我长久地抚摩也无法使他温暖。走过他之后,我发现,前面还有一个人,他回头对我说,他靠走路谋生。我尾随着他走上了一条僻静的山间小路。到处是探头探脑的石头。上面跳跃着一只又一只死去的孔雀。我们结伴向山里进发。我们努力不打扰熟睡的树叶和失眠的果子。就这样,我沦陷于自己的长征无力自拔。   这是山里一汪瞎眼的池塘。鹧鸪和长颈鹿曾经在这里饮水唱歌。水光依旧潋滟。水草依旧葳蕤。我看见一滴雨水和另一滴雨水,在荷花上追逐,最后掉到青蛙的嘴里。我想起白鹭。嘴唇动了动,没有人看见。而白露就站在水塘边。白鹭穿着洗得发白的皮袄在月光下唱歌。那么多的石头像从天空飘来的云朵蹲伏在她身边。那个人继续向前走去。长得那么酷似石头的我得意忘形,继续得意忘形。那么多的日子现在已是手中的幻影,我看见玫瑰在幻影中开放。在今晚,我打开另一只白鹭的棺椁睡在里面的不是尸体而是一朵中国的玫瑰,芳香冷凝。那个人没有回头招呼我。我继续跋涉。遥远的山谷,遥远的星辰。我不知道我会不会迷失方向。   我想一口气追上山头上那棵树,实在不行,追上山腰的菊花也行。我越来越容易满足,在山中。在坚韧中赶路,手脚随风。走也没有终点。不走也没有终点。走向这一朵菊花。走向下一朵菊花。乐此不疲。这一次,菊花,就是我茫茫自己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思念的老伴,我苦苦寻觅的老伴,让我再一次渡过所有的眼睛,菊花就是我不同寻常的老伴,她没有被任何一朵白云带走!我想握住那个人的手,对他说声谢谢。可他已经不知所踪。我到处打听,这沉默的向导究竟是谁?人们告诉我,这山里唯一的向导早在十年前就去世啦。他们问我是怎么跑到山里来的。这时爬过来一队蚂蚁,他们轻车熟路地把我带到另一尊石像面前,和山口的那一尊一模一样。他盯着我的眼睛。我脚下的荒草吓得跌倒在地,又赶紧爬起身来。   我嘴里吹着口哨继续赶路。苔痕上阶。风高。草色入眼。开始是一朵点头的古槐从岩石伸手来打招呼的,花是她的女儿早已离家出走。还有一只迷途的蜻蜓,已经面朝春天,不知她的体内是否春潮带雨。这是一座空山。形而上。偶尔形而下。鹧鸪,长颈鹿,白鹭都曾经来过,但接着就走啦。就跟我的向导一样。没有人能够寿比南山。他们不知道这是宿命。只有我别无选择地长成了山里人的模样。然后,让落叶,荒草一点一点覆盖我的来路,我的肉体,和灵魂,以及我的所有出路。
喊叫   不是别人,是我。听到大坝底下撕心裂肺地喊叫声后,我停下了脚步。已经是半夜时分。月亮刚刚钻入云层。星星对大地上的事情继续守口如瓶。只有我,只有我孤独地,跌跌撞撞地,向喊叫声发出的方向跑去。我终于比月光更快一步。我跑过土井,田埂,银杏树。坝埂下面的喊叫声突然就大了起来,突然就把我头砸得生疼。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其实不是。这喊叫声是一个女人发出的。她还在喊着我的名字,冬子,冬子呀!她是我娘。   娘接着喊叫,冬子,冬子,娘不想死哩。那一年,我九岁。也许八岁。记不清了。反正是个孩子。娘看到我来了,睁大眼睛,泪水汪汪地盯着我看。也许娘永远比我更孤独一些。娘的喊叫让遍地的月光零落成泥呀!   娘把我搂得紧紧地,惟恐一不小心我就会走失在这个夜晚。娘的嘴里还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农药味。我被熏得想跑。娘一边喊叫一边把我搂得更紧。娘的身边还蹲坐着一只大白鹅。正是我家走失的那只。正是我和娘一起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的那只。现在天已黑透了可那时天才刚黑。娘一边想着老鹅会跑到哪里去一边烀着猪食。父亲满嘴酒气哼着小调回到家中。娘说你跑到寡妇家帮人家挖粪坑老鹅少了一只你也不去找。父亲继续哼着小调坐到板车架上翻看着邮递员晚上送来的《人民日报》那时父亲当着大队书记。娘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便上前去抢报纸。父亲终于火冒三丈把报纸扯个粉碎,像狼一样地咆哮起来,叫,成天到晚鬼喊鬼叫,还叫人过不过呀!娘拿着火叉要打父亲。丧失了理智的父亲连着扇了娘好几个耳光。娘躺在地上号啕大哭。父亲却披着一肩夜色逃之夭夭。   娘先是躺在地上哭,然后躺在床上哭。水,也不喝;饭,也不吃。娘又一边哭一边把才收回来的我们的衣服一一叠好放好。娘换上了一件平时很少穿的漂亮衣服把刚才还散乱的头发梳的一丝不乱,然后把我们兄妹三个一一哄睡着。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当我从床上爬起来到处找娘的时候,看到板车架下一瓶农药已经被喝了三分之一。我大声喊叫起来,娘,娘呀!整个村庄都被我和娘的喊叫声惊醒了。父亲早已酒意全无。父亲和几个叔叔拉着板车,上面放着两床被子。父亲把娘抱上板车,又给娘盖上被子。我们在皎洁的月光下,向公社卫生院的方向狂奔而去。医生说,要是迟到十分钟,恐怕性命难保呀!   许多年过去啦。娘总是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睡去,然后独自醒来。娘现在已经不喊也不叫,娘总是温柔慈祥满足地看着我。可娘的喊叫声总是不断地如石头砸痛我。娘的叫声时断,时续。我熟悉娘的叫声。我想从一地落叶下一一拣拾起娘的喊叫声,然后珍藏在我心灵最隐秘的部位。我要永远比死亡更先一步抢到玫瑰和芬芳。   我又听到了娘的喊叫。娘在喊一个被自己弄丢的人。我知道,娘喊的不是别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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