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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春梦

2020-11-14叙事散文薛暮冬
是春天。姹紫嫣红。我独坐河岸。岸边走过红衣少女。岸边走过牛羊。岸边走过云朵。岸边走过正在虚无的世事。草啊,花啊,人啊,水啊,不远处,夕阳宁静地在高耸的树梢梦游。我折叠起自己,折叠起一生的冬天,折叠起那些寂寞,烦恼,幽怨。我让自己坐成水边的一
  是春天。姹紫嫣红。我独坐河岸。岸边走过红衣少女。岸边走过牛羊。岸边走过云朵。岸边走过正在虚无的世事。草啊,花啊,人啊,水啊,不远处,夕阳宁静地在高耸的树梢梦游。   我折叠起自己,折叠起一生的冬天,折叠起那些寂寞,烦恼,幽怨。我让自己坐成水边的一朵花,一朵努力让自己低到尘埃的花。瘦弱的百合在我头顶的风中独舞。我够不到她。我打量着她。打量着如此不规则的轮回。前生是鱼,是鸟,是兽,来生是鹧鸪天里一声长叹,是碎成了千丝万缕的一地月光,今生呢,一朵花,独舞在自己的影子里,怡然自乐。任千年的夕阳,照亮了一生的道路。   照亮了三十年前的那个懵懂少年,照亮了我的忧伤和快乐。在开满百合花的后园里,听我的奶奶唱歌。那是春天。三十年前的春天。一些花草,一些树木,把我的奶奶团团围住。它们都是她的孩子。有的向她微笑。有的向她鞠躬。奶奶的脸上笑容可掬。她的笑容与她头顶的草帽般配到了极点,满是皱褶,饱经沧桑。我们一大群孩子在我家后院里追逐嬉戏。我差点踩到了堆在地上的树苗,可她没有对我大喊大叫。她永远都是那么和蔼可亲。   奶奶那时早已退休。她既不养猪养鸡,也不割麦栽秧。她只热衷于树木。不是栽树,是树木。奶奶解释说,树,名词用做动词,栽种的意思;木者,树也。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是之谓也。她有一个梦想,就是把我家的前后院子,变成一座私家森林。   那天黄昏,奶奶又栽好了一棵树,土也培到了一半。我跑到井缸里舀了一瓢水要给树浇水。奶奶一把夺过了水瓢,将水泼在地上。说,你这样给树浇水,只能惯坏它们。我反驳道,这么小的树,不给它水喝,它会活活渴死的呀!奶奶摸摸我的头,孩子,这你就有所不知啦,其实,浇水只会让树根变得更浅。而如果不浇水,树就会想方设法让自己的根向土地的更深处延伸,自己去寻找地下的水分。   我对奶奶的观点颇不以为然。我从她那里要了一棵树苗,郑重其事地在墙角处栽了下去。我每天早晨,黄昏都要给这棵树浇水。我还从毛厕里弄来粪便给它施肥。当我做着这些的时候,奶奶则用枣树棍子一一敲打着我家后院前院的上千棵树。问她原因,她说,书像人一样,也要不断敲打哩。   现在,奶奶已经去世二十多年啦。每当回到故乡,我都要跑到我的私家森林去看看。这些树早已长大,一棵棵根深叶茂,郁郁葱葱。而我当年栽下的那棵小树,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在三十年前的那个风狂雨骤的夏夜,便被连根拔起,后来晒干以后被当作柴火化为灰烬。   许多年转眼就凋谢啦。我已长大成人。我已饱经沧桑。在这个众鸟飞尽的黄昏,我听到一只白鹭在叫。很亲。很近。也很静。我去追逐白鹭。我跑过百花,我跑过溪水,我跑过许多年的时光。白鹭飞过蔚蓝的湖水。我也飞着去追。我要写首诗给白鹭。我要写首诗给我余温犹存的爱情。我飞向蔚蓝的天空。我看到白鹭左翅膀上居住的是天使,右翅上是我。那天使长得像极了我的奶奶。站在广寒宫茂盛的桂树旁,奶奶把树敲打得枝繁叶茂。我向天使飞去。我自己也成了天使。我看见奶奶脸上的颜色,是白云的白,是天堂的光。她活在月亮中。这个黄昏,她下凡到我的梦中。这时,或许我正在薄雾与禅的深处。   我遗世独立。独坐河畔。端详一河被自己踏碎的影子。终于,我摘下一朵百合花,戴在奶奶的胸前。白鹭在飞。天使在飞。世界上所有的爱情都在飞。山河急速地后退,退进画里。我是那朵低到尘埃的花。白鹭飞到我身旁,任凭我芬芳,任凭我呢喃低语,任凭高天上流云列队把我迎进春天。   我独自醒在春天。白鹭依偎着我。我就在她的三千白发里筑巢。无言,却时时感受到她的温暖。那是我亲眼目睹的。二十五年前的那个黄昏,夕阳正在给西天染上古老的哀愁。而我却看见,就在奶奶亲手栽下的那么多的树木庇护下,奶奶穿着一身才做的蓝布衣裳,躺在她结婚以后就一直睡着的床上。看到奶奶憔悴,布满老年斑然而平静的面孔,我的眼前就突然出现了幻觉。我仿佛看到一件蓝色的衣裳正在向蔚蓝的天空缓缓飘去,当那件蓝衣裳飘的我快要看不见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了奶奶喊我乳名的声音,我正要说,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哩。猛一低头,发现奶奶依旧一言不发的躺在床上。她的眼睛微睁,嘴里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大约过了四五秒钟,她的脸色突然变红,继而紫,接着灰黄。喘息声越来越微弱,那微睁的眼珠也逐渐失去光泽,变得空洞而灰暗。当她终于停止了喘息时,脸色顿时变的灰白如纸,一直紧紧拉着我的手也彻底松软……就这样,我眼睁睁的看着奶奶在我的面前死去,我却无法救她,我却无力把她从另外一个世界给活生生地拽回来!我唯一希望的是,奶奶所去的那个世界,也是树木葱茏,花开四季。   从此,我一直在这里。从此,我就这样千载独唱。像一朵百合在春雨中自鸣,像一粒花香在春风中流浪。我唱了一个下午。或者一年。或者一生。我唱得像孩子更像我自己的上帝。我知道无论我怎么唱,奶奶都一定会听见。山朝我这边望过来。山头上,一身素衣的天使在唱歌。在等待一双手把山水卷起,只留下一掊土,和一星半点潮湿。在等待折下翅膀,回到前世。在前院后园,在众树之侧,在春天的宁静中,那就是她,我的奶奶吗?她成了星辰,成了种子,成了泥土里的根吗?   我继续在这里,守望奶奶。我目睹的只是春日河岸。白云飘动。有蚂蚁穿过红尘暗香,像一场大病,却在回家。我听到从不知道有多远的远方,仍然有白鹭,飞过唐诗,宋词,明代一只木鱼,飞过清朝的淤泥,……飞进我头顶的天空,飞进芳草葳蕤而苍茫的水边。我看到白鹭左翅膀上居住的是天使,右翅上是我。天使一直在唱。她看到我坐在举目无亲的尽头。那些寂寞的光,仍在把我推进春天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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