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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躺在音符上

2020-11-12抒情散文敬一兵
一尽管过去,我像盲目的虫蚁,碌碌穿行在时间里,没有机会实现母亲的嘱咐,让我常去看看,她安放在千里之外的湖边柳树下的那个菜园子,是不是还能够在白天抒情吟唱,在夜晚静谧酣睡,但我与母亲一样,时时担忧她的菜园子,会不会因了她的远走,孤伶伶地在寂寞
   一   尽管过去,我像盲目的虫蚁,碌碌穿行在时间里,没有机会实现母亲的嘱咐,让我常去看看,她安放在千里之外的湖边柳树下的那个菜园子,是不是还能够在白天抒情吟唱,在夜晚静谧酣睡,但我与母亲一样,时时担忧她的菜园子,会不会因了她的远走,孤伶伶地在寂寞冷清中,任由时间像抽水机一样,抽去菜园子里湿汪汪的思念。是风的声音,一只我叫不出名字的鸟儿,贴了水面滑过而留在湖上的啼鸣,甚至一荚野草种子轻轻的爆裂,或者虫子在泥土中的嘀咕,指引我的眼睛,穿过漫长的冬天,抵达了湖边柳树下母亲的菜园子,遇见母亲种出来的油菜花,种出来的蝴蝶,还有种在湖面上粼粼闪烁的波光。它们如同一群顽皮的孩子,你牵了我的衣角,我拽了你的胳膊,相互推拥,热热闹闹从母亲的菜园里,凭借阳光的运载,降落在我的身上,一面问我它们的主人哪里去了,一面在我的身上四处游走,希望能够寻觅到母亲留在我身上的,与它们曾经签下了心灵契约的痕迹。   午后,吹累了的风,躲在山的背后睡大觉,让菜园子有了空闲,静静地陪伴我,看油菜花、蝴蝶和那泓湖水的波光,是怎样在我身上行走的。没有了风的鼓噪,它们也放慢了行走的脚步,甚至,就干脆坐在我的肌肤上,不是歇息,而是竖起了耳朵,全神贯注。我试着抬起手,想轻轻抚摸它们,然后问问它们听见了什么的时候,一种隐秘的音符,通过抬手的动作,柔缓地送达我的耳朵。那是我很少能够清晰听见的,从我血管里汩汩流淌的血液中,弹奏出来的音符,让我骨骼发热,肌肤舒展。我再抬一次手,这样的音符就更热烈地绽放开来。坐在我肌肤上的那些来自菜园子里的孩子般的元素,也就随了音符的热烈,把兴奋的眼光,向我亲切地掷递过来。我敢保证,菜园子里的所有元素,正是知遇了血液弹奏的音符,才在急促的期盼之后,寻到了妥帖。   菜园子是妥帖的象征,是音符出发的地方。要不,从菜园子这片肥沃的泥土里,怎么会生出了像我母亲这样美好的花朵呢?花朵一样的母亲,虽然我无法找到一种恰当的材料,铺设出一条路径,通往你当初是怎样从泥土里,吸取了丰富营养的画卷中去,但你没有选择文字,而是选择了音符来盛放这些营养元素,然后编织成五线谱,安装在我的血管里,让我血液的弹奏,有了节奏和方向的事实,却凭借了油菜花、蝴蝶和一泓湖水波光的全神贯注的倾听,越来越饱满清澈了。菜园子是母亲心中的交响乐。活跃在这首交响乐里的每一个音符,就是母亲的一句句心声话语,以及她对我的一个个朴素的期盼。母亲弹奏的音符,就是此刻驻足在我身上的油菜花、蝴蝶和一泓湖水的波光,而让我血液的弹奏,有了节奏和方向指引的五线谱,就是母亲与油菜花、蝴蝶和一泓湖水的波光,郑重签下的心灵契约。   宁静的湖面,将粼粼的波光,投在了菜园里,闪烁跳跃,那是我血管里涌出去的音符,轻轻地,像我脸上憧憬、活泼、幸福和依恋的表情,透过时间消散而去的景象,跳跃在我的心上。我想到了音符的韧性,我甚至觉察到,从我身下的菜园泥土中,传来了更多的音符汩汩流淌的坚实力量,正在将我的身体,载负而起。不由自主,我就躺在了音符里,与阳光为伍,展开了我对母亲心声的阅读,在四十年后一个明媚的日子里。   二   其实,母亲弹奏出来的音符,不仅是油菜花、蝴蝶和湖水的波光,菜园里的泥土,长在泥土上的野草野花,站在菜园边的柳树,在菜园上空嗡嗡的蜜蜂,掠过的山雀,立在远方凝视菜园的山峦,还有浩浩荡荡走过菜园头顶的云朵,也是母亲弹奏出来的音符。现在,我就躺在这些音符的怀抱里,任由它们像一把把细小精致的梳子,悉心梳理我的心灵。它们是母亲的音乐伙伴,现在,又成了我的音乐伙伴。我从伙伴们的身上,闻到了自然的淳朴清香,看见了它们用躲过了人的斗争,否则很有可能会给它们带来劫难,无法继续活动的纯净的手,再次按图索骥,编织出了一直生活在我母亲心灵中的那张五线谱。我发现,母亲的这张五线谱,是母亲用了极大的热忱,对菜园作出的一次精心安排,也是对我依赖于菜园的生活,作出的一次精心安排。母亲对菜园和我作出精心安排的时候,正是她风华正茂的时候。因此,凡是被母亲挑选来的音符,也是具有风华正茂时期的那种健康体魄,这样,它们才能够承担母亲对菜园寄予的厚望,兢兢业业地嵌合出一幅五线谱的全部韧性和灵性。   音符的一次舒缓跳跃,就是母亲的五线谱,在我心中的一次徐徐铺展,像极了菜园旁的那泓湖水。音符随了五线谱的展开,有了越来越宽阔的舞蹈场所,一如被湖水滋润了灵性的蝌蚪,有了自由翔泳的空间,惬意地用湿漉漉的身体,这里碰碰,那里触触,留下一阵鲜活的声音。所有生命的活动形式,都会被时间烘干烤枯,或者被现实环境里扬起的尘埃,逼入龟裂退缩的合围之中,等待某种契机的降临,重新出场。这种情形,在母亲的菜园里,得到了验证。比如我眼前的油菜花和绿荫荫的野草,被渗透了阳光的湖水慢慢浸润,才有了机会,在春天的泥土里复活,然后抽芽吐绿,再次登上了大地的舞台。我想,这些跳舞的音符,也是知遇了湖水的浸润,才从过去的沉睡中醒来,像蝌蚪一样,在水中欢快游弋。类似蝌蚪的音符,翔泳的姿势,与孕育了它们的母亲的游弋姿势,没有实质上的区别,完全是一种刻录或者传承。难怪,我很快就从它们中间,找到了一些似曾相识的身影。是了,这些熟悉的身影,应该就是孩提时代的我,面对一泓湖水,从口琴里吹奏出来的音符。现在,这些熟悉的音符,成了一种契机,让我之前萎缩在记忆的荒野里,对于母亲谱写的五线谱,几乎成了脱尽水分的孤单词汇,能够凭借这种契机搭建的途径,接触到潮湿气息的清新抚慰,获得重新登场的机会。   枯萎的词汇,在那些熟悉的音符身影的指引下,把自己也变成了舒卷起来的音符,像藤蔓一样,一下子就紧紧缠绕在我的灵魂上,将一粒缘分的种子,催熟。这粒与音乐结缘的种子,是母亲播下的,就种在那泓湖水边我吹口琴的柳树下。此刻,这枚没有被时光腐蚀,没有被动乱年代比人还要饥饿的鸟儿衔走的种子,徐徐吐出了嫩绿的苗芽,之后,就迅速枝蔓纵横,与母亲的五线谱,融成了一体,栩栩如生地勾连出旧日里的优美画面。   没有来得及打个招呼,我的视线,它就急匆匆地携了我虔敬的心情,走进了母亲用交响乐的记录形式,悉心勾勒出来的一幅灵秀画卷里,看见湖水的涟漪、波光、水花和游在湖里的鱼,都被我的母亲,毫不犹豫地挑选出来,成为了肩负重任的音符,然后,又被母亲安置在交响乐的起始位置上,组成了这首交响乐的第一乐章。选中了的湖水音符,在五线谱上位居榜首的事实,既昭示了母亲审视眼光的现实性和惟美性,又闪放出了母爱的灿烂光辉。   作为母亲,在那个贫瘠而又动乱的年代,所能够给予我的最大帮助,就是把我放置在湖边的柳树下,用她辛勤劳动换来的口琴,让我能够用对着湖水吹出来的断断续续的音符,叩开正在湖面上滑翔的那些水鸟身上锁闭着的秘密,以及在湖面上撕开一道口子,把湖底暗暗滚淌的音符,打捞出来,看看裹挟在它们身体里面的水的灵性,究竟是什么模样。一个孩子,懵懵懂懂,没有安排自己的意识,没有理解母亲为我所作的安排的能力,没有复杂的情感,也没有清晰的感恩,能够有的,就是对母亲的依恋,以及对由此而烟云一样弥漫开来的音符的依恋,还有偎在母亲的怀里,对母亲说的那句话:妈妈,我爱你!真的,时至今日,我一直深爱着我的母亲,并且也一直认为,童言是发自肺腑的真挚音符。   有风轻轻拂来,栖身在母亲交响乐中第一乐章里的湖水的音符,立即就应和着手舞足蹈地扭动起来,演奏出了母亲把我的童年,放置在湖边的所有心声。童年的我,跟随母亲,从热闹的城市,来到了僻静山村里的这泓湖水边,发呆似地看见,许多叔叔和阿姨,把几个伯伯,围在中间,接受着他们动作凶狠的指指点点和刺耳的声音。我不懂他们是在做什么,只记得他们说,那几个伯伯的父辈,要么是地主,要么就是资本家,曾经像蚂蝗一样吸过别人身上的血,现在,他们要对那几个伯伯进行斗争,进行劳动改造。这样的场面,仿佛灯光引诱飞蛾一样,把我牢牢沾住了。在母亲的眼里,我被沾附在这种斗争场面里的情形,是十分危险的,极有可能被传说中的恶魔,从我的背后追来,用手里握了的毒剑,刺入我的身体,令我在毒素的扩散中,夭折死亡。母亲对我作出了一个重要的安排,我必须与湖水相伴。母亲认为,我是一只水鸟,那泓湖水才是我安全的家,湖水里的鱼和蝌蚪,才是我的兄弟姐妹,湖水唱出的歌声,才是我应该听见的音符,湖水活动的姿势,才是我要学会的本领。一泓湖水所有波光粼粼的明亮斑点,此刻在母亲心声的拨动下,更加欢快地晃动着。优美的韵律中,尽是母亲意愿的音符在流淌。我读懂了母亲的音符,那是母亲渴望我像斑驳跳跃的光点那样,用一颗热烈而又质朴的心,在我将来的生命历程里,为这个自然的世界,增添一点哪怕是微不足道的纯洁色彩。   一泓湖水,为了母亲的质朴心愿,也为了将来的我,能够秉承自然的属性,就这样细致地安排了我童年里一段最重要的时光。躺在音符上的我,忽然生出了对远在千里之外的,身患疾病的母亲的思念,还有感恩。   三   我继续躺在音符上,接受大地、太阳、湖水和澄鲜如洗的空气奏响的音乐,对我灵魂的细致淘洗。我深信,天籁之声,对于所有陷入忧伤,或者颓废中的生命灵魂,都是一种救赎。由此,我又想到了母亲编织五线谱时,对音符的挑选和审视时的那种精确性,以及用写实主义的尺度进行丈量后,对一首交响乐,是如何剪裁与拼接的自信神情。在母亲为我弹奏出来的心声乐曲里,那些保留下来的休止符,应该就是我母亲精确取舍音符的信号,也是她手握尺子进行丈量,不许别人打扰她的一个过程。   我的目光,随了音符的奔赴,来到乐曲出现休止符的地方,就被音符伸出双手挡住了。目光在音符身上徘徊,看见先前还在流畅逶迤中的音符,也减缓了它们刚才的跳跃幅度,但绝没有表现出戛然而止的意思。指引我目光的音符,它们现在仅仅是在调整自己的节奏,以便利用这个短暂的转折时间,检查一下它们的音色、音调和音质,是否已经做好了进入下一章乐曲的准备。   在母亲交响乐的第二乐章里,菜园子里的所有生机活泼的元素,比如包括油菜花在内的各种作物、野草、蝴蝶、蚱蜢、蟋蟀,当然还有肥沃得险些就要流出黑黝黝的汁液的泥土,都成为了传递母亲心声的音符,有秩序地站立在五线谱的不同位置上,接纳了我目光的抵达。音乐声冉冉升起,托举着我的回忆,穿越了如同那泓湖水般浩瀚的时空,降临在我童年梦境里的这个菜园子的泥土上,让经历了四十年孤独之后的今天,我还能够通过母亲的交响乐,触摸到母亲心声的质感气息,排遣内心的肮脏杂念,从而在一种不受时空限制的界面上,享受到精神获得的幸福。   在口琴与菜园子的连接点上,我吹出去的稚嫩音符,从旧日模糊的笼罩里,越来越清晰地显现了它们一次次穿越菜园子的身影。我现在甚至还能够看见,从口琴中跑出来的音符的背影,依然被幸福这个词汇,阳光一样摆摇摇地披了一身,闪闪烁烁,一片营营。同母亲菜园子里热烈盛开的油菜花相比较,我用口琴派遣出来的那些音符,显得十分柔弱,很难担当起寻觅的重任,然而,它们又是信心十足的,像油菜那样,把根使劲扎到泥土的深处,吸收幸福的元素。不用想就知道,此刻躺在音符上的我的精神,获得的所有幸福的愉悦感,全部来自儿时,我的身体,随了我的目光,一次次对这个菜园的穿越。一次穿越,就有一次穿越的幸福,再来一次穿越,还是这般一个情形。我梭织穿越的举动,成了母亲捕获音符的灵感。   母亲把我当成一只雏鸟,是灵感降临在她身上后,作出的最初决定。过去的那个年代,到“五•七干校”进行劳动锻炼,本应该是一件好事情,可是,这样纯粹的劳动锻炼,与阶级斗争纠缠在一起,许多纯粹的颜色就褪化消失了,一浪高过一浪的批斗声音,把鸟儿委婉的啼鸣湮灭了。母亲,还有与她一同去劳动改造的大人们,为此而十分地痛苦,我却无忧无虑,依旧鸟儿一样快乐活泼。鸟儿与人形成的鲜明对照,自然,就激发了母亲的灵感。今天,凭了回忆,我可以揣磨到那个灵感,在母亲的心里发生了怎样的改变。母亲从小就在农村生活劳动,与自然接触的紧密程度,就像鱼和水一样,因此,母亲非常清楚地知道,鸟儿生来就会唱歌。我是母亲的一只寄托了厚望的雏鸟,没有可口的小虫子供鸟儿啄食,没有优美的天籁之声召唤鸟儿,鸟儿的嘴里,怎么也唱不出灵秀的音符。于是,母亲在这个灵感的指引下,又作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在我们栖居的土坯屋的后面,开辟一个菜园。菜园在母亲的眼里,是我这只雏鸟的一个窝,在母亲的心里,就成了她谱写交响乐的草稿。母亲依照四季轮回的规律,把油菜、白菜、韭菜、茄子、冬瓜、丝瓜、玉米和豆角的音符,种在了这张五线谱上,让它们随了季节的兴盛,开得热烈,长得灿烂。我不知道在母亲的身上,究竟集合了多少大地的声音,但我知道,母亲的菜园,是她对大地上流淌的音符,所做的一种近乎天才的阅读。从那个时候一直到现在,我想,母亲正是凭了经手一搓,便会顺指缝滑落飘逸的,类似花粉或者是菜籽的音符,与苍天和大地进行对话,然后在冥冥中祈祷,希望我像油菜花一样,在阳光的抚慰下,成熟起来,将来能够像时常从油菜花上掠过的鸟儿那样,为这个自然的世界,贡献出哪怕是极其微弱的,但却是洁净的歌谣。   迄今为止,我感到十分幸福的一件事情,就是那个特殊年代里,所有打算用烙印,抑或噪音的痕迹占领我心田的企图,被母亲菜园子里掷出来的纯净音符,用一个坚决的姿势,拒绝了。母亲的菜园,把根扎到了我记忆的脑海里,这一切,都与菜园的声音有关。我能够用在母亲眼里,仍然是稚嫩的声音,唱出菜园子这首歌谣,都是因为在那个遥远的童年的每个清晨,睁开眼睛听见的,是从窗户的木框中映现的绿叶抖落露珠的清脆声音;每个有阳光洒落的冬天的中午,我端了饭碗,与母亲一道,坐在菜园旁一边吃饭,一边享受温暖的时候,听见舒展了身体的大白菜,正在与阳光窃窃私语;每个夏季的夜晚,依偎了母亲,在走进梦乡的路上,听见蟋蟀和田蛙,对着夜空挂了的星斗,吟唱出爱恋的谣曲。那个时候的我,不知道这就是音乐,是从我母亲菜园里传出来的,被她亲手种下的音乐。   即使现在,我的母亲身患疾病,佝偻着身躯,我仍能够在千里之外的他乡,凭借母亲在我孩提时代种在我心灵中的这枚种子,感应到我的母亲,还在殷殷关注着我是怎样在人生的路上,行走。母亲,没有你的音乐的感召,就没有我今天发出来的音符。躺在音符上的我,读完母亲的这段乐章,我真想对我的母亲说,母亲你放心,孩儿我今天依旧普普通通,本本分分,尽管没有多少能力,没有多少奢望,可是,我没有遗忘你留在我身上的梦想,我时时都在用你的心声,鞭策着自己。   四   音符将我托举到了周流八垠的清爽天空里了。这时,我探出头向下望去,镶在湖水边的菜园,像一只收拢了翅膀的蝴蝶,停在一朵油菜花的花瓣上,静悄悄地把颜色、香味和油菜花的营养,封存在肚子里。我无法想象,一只蝴蝶与花朵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的秘密,也很难捕获一只蝴蝶,是以怎样的虔诚,用一朵花的鲜艳元素,来塑造自己的外形和功能的全部过程。蝴蝶在我眼里表现出来的智慧与灵巧,对生存的理解和危险的敏感,以及在强大的理性驱动下,对美观所特有的那种和谐成分的追求,只能够归于灵性。   母亲的手玲珑纤柔,一肚子的故事,仿佛她掌心上游走的弯弯曲曲的纹路,藤蔓似地四处攀缘,足可以让她的手握了笔写上好一阵子。然而,母亲的手里,已经没有存放一支笔的空间了,生活的劳作,占满了她的双手。怎么看,母亲不断劳作的手,都是一朵不停歇地绽放的花,以至于各式各样的彩蝶,都会受了蛊惑,意外地降落在母亲的手上,让母亲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够通过她的手,触摸到蝴蝶的灵魂,使她的手,因此而充满了灵性。并且,蝴蝶的灵性,还经由母亲时时用她的手抚摸我,以及在煤油灯下,用针牵引着棉线,在我的帽子或是衣服上,绣出一只只纷飞的蝴蝶的方式,水一样汩汩流淌到我的身上。现在我才知道,蝴蝶的灵性,成了母亲为我谱写交响乐的重要音符,也是母亲塑造我童年的重要方式。   难怪,支撑我身体平躺姿势的音符,在引领我的眼睛,浏览到母亲那首交响乐的第三乐章时,音符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它们欢快地像水鸟那样鸣啼着,然后迅速滑落在第三乐章类似湖水的表面,用它们的脚爪,轻盈地在水面上掠弄起来,一个接一个的涟漪,随之生成,荡漾着灵性的激情,向了我的眼帘涌来。支撑我身体平躺着的音符,用它们水鸟似的爪子,掀开了盖在母亲心声上弥漫的薄雾,让我有机会看见第三乐章内核里,除了有象征顽强和毅力的石块,更多的还是象征亲切、温柔、善良和正直的蝴蝶的踪影。   这些驻足在第三乐章里的蝴蝶,被我的目光轻轻一触动,就从睡梦里醒来,张开秀美的翅膀,盈盈舞蹈,撒落一片纷纷扬扬的音符,让一首经典的自然音乐,伴随飘然的动作,正式诞生,并向了周围弥漫开来。蝴蝶没有被我的惊讶影响,停止翅膀的扇动,也没有因为我的母亲,此刻没有在蝴蝶的身边,用她温柔而又专注的眼光,一次次抚弄这群小精灵的翅膀,而停止思念的荡漾。蝴蝶在我母亲乐章里的飞舞,诠释的是它们对我母亲的忠诚,这就是缘分,即使母亲的身影,已经走过了几十年的时光,走过了万水千山,蝴蝶仍就克守着它们与我母亲先前签下的心灵契约,并以契约这条线索,感应和坚守着我母亲的意志。现在,这条线索,清晰地指引我,再次回到了童年的故乡。   劳动改造之余,母亲总是静静地坐在土坯屋的门槛上,凝视着我时常蹲在菜园里,欣赏一朵野花,关注一只甲虫,用枝条挖掘泥土,或是轻轻伸出手,想捉住逗留在油菜花上的蝴蝶的一举一动。特别是捉住了蝴蝶,我“嘎嘎”地乐出了声,扬着小手,跑到母亲的面前,把蝴蝶高高举过我的头顶,让母亲看的时候,蝴蝶与我融恰的情形,像一首抒情的小夜曲,滋润了我母亲苦涩的心,使我母亲在那个年代制造的噪音里日渐疲惫的眼神,随了心情的复苏,重新绽放出了清澈的光芒。我想,母亲就是在我欢愉的情形里,才真正把眼光,放在了蝴蝶的身上。从这以后,母亲的目光,总是越过她用手不断抚摸着的我的头顶,向了菜园地角的野草丛中搜寻,当她终于发现一只毛绒绒的茧,正在摇摆摆晃动的时候,就会一边轻轻拍了我的头,一边用手指了那只茧对我说,你看,那只茧里住了一只蝴蝶,它想和我们说话呢。我没有听见茧里的蝴蝶说话的声音,母亲就会给我解释,蝴蝶是用行动在说话,不像那些自以为是的人,只会用嘴巴说空话。我估计,大概就是母亲向我解释蝴蝶的时候,蝴蝶就已经进入到了母亲的心里。   今天我回过头来,才从母亲的交响乐里,通过蝴蝶弹拨的音符,读懂了母亲当时的心声。母亲是在用一只蝴蝶,锻造一把钥匙,用这把钥匙,我能够在学习知识,被当成是批判对象的那个年代里,开启自然奥秘的大门。   蝴蝶弹拨音符的动作,是次第展开的。最先被蝴蝶弹拨出来的音符,是类似手风琴急速流淌的声音,那是一只茧,在草丛中剧烈晃荡。接下来就有钢琴传来的有节奏的“咯噔,咯噔”声,那是茧里的蛹,羽化成为蝴蝶后,正在咬破茧壳的响动。之后,递入我耳朵里的音符,浸润了小提琴悠扬的旋律,那是从茧中爬出来的蝴蝶,欢快地在阳光下翩翩起舞。紧紧追了小提琴声输送来的音符,充满了长笛的委婉惬意,那是蝴蝶轻盈地滑落在花蕊上,吸吮花蜜。蝴蝶这把钥匙,最初打开了我认识自然的大门的结果,就是让我逐渐看清楚一个事实:任何一只蝴蝶的行为,都是它的第一次,并且,它的第一次就能够做得这样的精确、完美、透彻!冥冥之中,有一些清晰的意象,伴了阳光的抵达,意外地停泊在了我遗传因子的身上,一踹一踢之间,就将我秉承了基因遗传的过程,明晰而又简洁地勾勒出来,栩栩如生。任何一只蝶,都会天意般地调动和运用自己被先辈浇注在基因里的遗传特性,没有,也是不可能获得依赖地通过自己的尝试与努力,凭借基因的指引和督导,以自己的生理极限方式去体味、感触、洞彻身外的未知世界,用一次次的飞翔,完成自己的生命演绎。不由自主,我在母亲的交响乐里,发出了感叹,蝴蝶被母亲派遣到音乐里来的决定,是她整首交响乐中最精彩的一笔。我在唏嘘中,看见了母亲期待的眼睛。是的,母亲如同一锤定音的精彩音符,盛满了母亲期待我像蝴蝶那样,自由飞翔在天空,将来能够用所学习的知识,竭尽全力去追寻心中的精彩,然后给这个自然的世界,留下一条哪怕无足轻重,但却是无怨无悔的痕迹。   凭了蝴蝶的启迪,我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情,一切自然的真谛,都是与如同蝴蝶一样纯洁的音乐有关的。对于我来说,这种关联,就是伟大的母爱,以音符的形式,永远驻足在我的心间。即使我像一只蝴蝶,沿循音乐的道路,飞离了村庄,飞离了那泓湖水,飞离了湖水边的菜园,但我永远也飞不出,流着比太阳还要殷红的血液的地方,这个地方,就是母亲用纯粹的音乐,塑造了我童年的交响乐的发源地。过去,我一遍遍寻找着我的灵魂的位置,现在,经由我母亲交响乐的引领,呈现出了我的灵魂应该存放的位置,那就是,不断穿越盛满了喧嚣的噪声,还有对名利、地位、权力、财富贪婪占有的迷雾的笼罩,让一颗感恩的心,躺在音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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