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雨水

　　　　　　　　　　　雨水 　　密布的水里深藏着我渴求的明晰，它绵软、潮湿，渗透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毛孔，它拉进了记忆的洞口，闪着微光。那时，我灰黑的脸、细小的眼睛、枯干的身体有着异常的光芒。这光芒因水气而变得忧郁，忧郁的水加重着成长过程的份量。 　　黝黑的泥土上，无常的风吹落叶片和草屑发出声音。站立院子，想我的家，想我在水的氤氲中逐渐长大成人。在一条大湖的西岸。西岸往西，村东的一条宽阔的人工河，还有环绕村子的水田。水田里有水牛。堰埂上茂密的水草。它们在水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这些在来自上天的水，被命名为雨水。许多个时节不易觉察的进入，纠缠着人的各种情绪，带着往事细密情节，它们会把我带到何方，我无法知晓。雨水毫无原由的到来，拨点着心弦，由无到有的响声，逐渐的遍布、加强，把我带到时空的各个角落。它们的力度、和伴随着时间的渐渐推移，而让我感到刻骨。 　　一个接一个暗然的天空下，雨水让我听到早年的声音。迷蒙的村庄，突然而起的狗的叫声。我想到一个词语：藕断丝连。这仿佛被不断叫醒的生命知觉。我的呼吸，均匀而微弱。在回望的路上，我发现雨水藏匿的生命细节。那个灰色影子的老人，弯着弧行的腰身，她幽暗而光滑的拐杖，敲打着软弱如小小的地面陷阱，一步步挪动过来。不久之后的一个夜晚，这个年长者，终于被一个漫长的雨期弄丢了魂魄。她大约以为村子中那荷塘水气妖冶之美，它储藏了满塘的淡绿之水。在绿得要发狂的植物下面，鱼群自由游动。我想老人看见了鲜活而有生机的鱼。在她眼里一个人比不上一群鱼的自由自在，鱼可以在水中曼妙地呼吸、吃食。老人却得不到一个她食欲所渴求的鸡蛋。当人们围绕着河边，谈论她投水之前的这个细节时，那一刻，我突然觉得雨水也捉走了我的魂魄。 　　雨水，来了太久，去日绵长。一茬茬的雨水中，我看到高高河岭上，大片黑色的槐树林。细雨飘落的下午，我第一次看着同路的女生背影。跟着她蛋黄色衣服的后面，我一步步走，身上披着白色的塑料雨衣，在雨水中发出极具诱惑力的声响。女孩包裹在雨衣里的身体，呈现出一种无法言明的生动。她一直走，两条交错迈过雨水的腿，在长长树林小道上，像一幅流动的美妙的画面……在那个路口，我看着她的身影岔道而去，背影被雨水模糊地生出些许疼痛，我抬起头来，细细的水洒在我的脸上，蠕动着绵，延不绝的虫子一样，那自有玄妙而落寞的伤感。我忽然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醒了。此后多年，我常常深入在绵长的雨水当中，就是为了找回星星点点的记忆。 　　多年之后，在喧嚣的城市之间，在树木和楼房的之间，我已看不清那张脸的表情。我会通过幻觉，伸长自己的一双手，抚摸着灰色的、陈旧的、尘埃覆盖的一些物体。体会雨水中淋湿的声音，被割裂被伤害的一种质地，它们像受伤的躯体，显现着那些无法恢复原样的疤痕。那有形而又无形的水，像我藏匿了悲伤表情的无声眼泪。

　　世界在我面前逐渐放大，我被时间和空间引领到许多角落，记不起阳光曾给我炫耀过什么，但雨水的阴湿，却是那么深入而持久。我向往没有雨水的朗晴里，找回雨水的记忆。我想知道，清明的白日下，这些留在雨水中的感觉被带往了何方。此后，又会在何时何地的天底下，让我拥有雨水的明亮记忆。 　　每一个雨水开始的时节，我常常会发现，自己被另一种回忆的雨水所阻隔。一种雨水在村庄那头，另一种雨水在这个城市当中，它们联系了我，分割了我。我仿佛靠着一张硬币的两个截面，指痕在上面滑动，感受折磨的快感和痛楚。这样的情境当中，有多少事情模糊了我的眼睛，也潮湿了我的灵魂。一次次注视着隐约在房间内的亮光、灰暗的影子，它们在我心间生出一种无端的悲情。悲情的影像，无处不在。时间在绵长，远方影影绰绰，晃动着。飘摇风雨下，一些阴湿的清亮。

　　穿过时间漫长的雨水通道，今天的背景已不是村庄物资贫瘠的质地。雨水中生出了更多植物一样的触须，雨水不断到来，它移植填充了更多的关于生活的内容，延续了我所求的失落和没有失落的梦想。且在回忆和妄想中，看着无尘山间的一处顽石，内心的一处生命之火，仍慢慢燃烧，昨日飘起微尘和灰烬，已被这潮湿的记忆埋藏在地下。回忆像两个切面，阳光和阴影，在放大着反差和对立。它们，彼此累及，有着受伤的疼痛也发出闪亮的雨水光芒。

　　潮湿的雨水里，我被水花唤醒。站在一片废墟当中，想着青青的植物枯萎、死去，新的根基上，新的嫩芽。过程当中有些雨打风吹过的憔悴，生出我的珍惜和怜悯。雨水抽打，雨水滋润。旧痕里逃离，记忆里剥离。昨天离去，雨水从人的肉体上，剥离生命的筋骨，真实而疼痛，渺远而向往。这漫天雨水的伤感和悲怆，在淡淡地远去，另一种心境正在到来，飘流、行进的雨水，正和我一起滋生流浪远方的梦想…… 　　　　　　　　　　　　　　　　　　 2007年7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