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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人性的光芒之二:用手搭起回家的路

2020-10-21抒情散文敬一兵
我的脚下,波浪般涌来的地震波,终于暂时停歇了。牵挂、担忧、思念和焦虑,却在我的心中,汹涌澎湃,无法停歇。我想与我的亲人,还有与我生活在同一个地方的所有陌生人说话的渴望,带着疼痛的波纹,凄凉呼啸的声音,令所有沉睡的石头都会醒来的鲜活形象,向了
   我的脚下,波浪般涌来的地震波,终于暂时停歇了。牵挂、担忧、思念和焦虑,却在我的心中,汹涌澎湃,无法停歇。我想与我的亲人,还有与我生活在同一个地方的所有陌生人说话的渴望,带着疼痛的波纹,凄凉呼啸的声音,令所有沉睡的石头都会醒来的鲜活形象,向了我的心,聚拢。我知道,此时此刻,我的思绪,长出了翅膀,像嘴里衔着觅来的食物,急匆匆飞回巢穴哺育雏鸟的麻雀,甚至,我开始羡慕起了麻雀的翅膀。如果我能够有那样一对翅膀,该有多好,随时随地,我都能够自由地飞翔到亲人的身边,聆听他们的心跳、呼吸和脉搏的美妙声音,体味他们的健康、快乐乃至疾病的滋味,但不惊扰他们。   麻雀因为有了草粒、清水、阳光,特别是一对自由翔飞的翅膀,能够面对田园,像诗人一样歌唱。可是,当我来到四川地震灾区的都江堰聚源中学,昔日快乐歌唱的那群小麻雀一样的学生,却停止了他们的歌唱,停止了他们曾经不断憧憬美好未来的心灵翅膀的舞动,带着书包,抑或仅仅就是手里握着的一支钢笔,一本书,还有折断了的翅膀,被深深埋进了教学楼垮塌的废墟中。   无数的学生家长,幸存的老师,幸存的学生,武警官兵和陌生的过路人,像无数只为了病弱的雏雀,在田野里苦苦觅食,而心在不停流血的老麻雀,一边痛苦地哭泣呼唤,一边拼命用双手刨挖废墟!尽管他们用手刨挖的动作,面对山峦般堆积的沉重废墟,是那样的凄楚无力,然而没有一个人,放弃用手刨挖、拯救生命的希望。阴霾的天空,下起了大雨,浑身湿透了的人们,依然在继续用手刨挖废墟。L是我的一位同事,此刻就在我的身旁,拼命用手刨挖,除了满脸流淌的泪水、汗水和雨水,没有了平日官腔十足的语言,不屑一顾的傲慢和慵散的神情。他的双手,因了奋力刨挖,出现了许多伤口,鲜血淋淋,左手无名指的指甲盖,已经快要脱落,揪心的疼痛,可想而知。我掏出手帕,欲替他包扎,却被他拒绝,继续不停歇地挖呀挖,掘呀掘。他的老家,也在这次地震中受了灾,家中的两位老人,还有他的妻子和孩子,至今下落不明。无须任何语言的解释就能够明白,他的每一次有力的挖掘,就是他欲用自己的双手,把牵挂,把思念,把希望带给他的亲人的一次次努力。阴雨的天空下,狰狞的废墟下,有谁敢说,那一个个已经逝去的,或者快要逝去生命的人,不就是他的亲人?!不就是他的情同手足的兄弟姐妹?!   在L的身旁,还有一位来自成都消防总队少将军衔的队长,这位平日里应该是小车代步的将军,一改往日发号施令的威严与自尊,躬下身躯低下头,不断用双手急速地搬移砖块和破碎的水泥构件。将军帽几次从他的头上滑落下来,掉在废墟上,他都顾不上拣拾,还是身边同样在抢险的贴身警卫员,一次又一次给他戴在头上。从他炯炯有神的目光里,闪烁而出的,不是面对如同火焰扑来的那种惊恐,而是急切搜寻埋在废墟下的,正在流血的小麻雀一样可爱的学生的焦虑。伴随撕心裂肺的哭泣与呼唤,我能够清晰地听见,雨滴、泪滴、汗滴和他粗重的呼吸声,一次两次、声声不息地扣敲在坍塌的水泥板上,那应该是将军悲悯而又慈祥的父爱,正在向着广袤的天宇、无垠的大地、阴森森的废墟缝隙和我的心灵传递的,并产生出持久的震撼力的生命呼唤!现在我才真正明白,生命的音符和挚爱的诗歌声音,就是在用人的体温、双手的刨挖以及爱的忍耐力的漫长的孵化期里,孵化出来的。并且,这样的孵化,还在继续,直到整个世界,被柔软的、朴素的声音所打动。直到一只只雏鸟,羽毛丰满,飞在阳光乍泄的天空,亲吻云朵。   A是一名武警消防战士,刚过18岁的生日,当兵不到半年的时间。虽然平日里不断训练,也多次利用休息日,回到都江堰岷江边他的老家,看望他多病的母亲,自从汶川发生特大地震,都江堰成了重灾区后,真正意义上而言,他才算是第一次来到了都江堰——到处坍塌的房屋,已经掩埋了昔日都江堰留在他心目中的印象,他也才算是第一次投身到救灾抢险的最前线——变化多端的危险时刻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根本不像在训练中的那些假想的危险。初初进入聚源中学的坍塌现场,要说他不害怕,那是骗人的,当指挥员下达了用手刨挖废墟、抢救生命的命令后,他的手就有些颤抖,他的目光,也有惊恐的神色,仿佛废墟下那阴森黑暗的世界,随时都会伸出一只魔爪,把他紧紧抓住。才刨挖了几下,又有余震发生,一些细碎的水泥块和瓷砖残片,从他身边尚未坍塌的楼房框架上滑落下来,吓得他本能地用双手抱紧了头,身体也缩成了一团。将军看见他的这副熊样,双眼冒出了火:“孬种!你还是个士兵吗?!”不难想象,将军掷地有声的质问,对A比微风不经意吹起的尘埃还要轻的灵魂,是何等有力的撞击。巨大的羞辱感和沉重的自责感,撕碎了他恐惧的心。带着盈满眼眶的悔恨与羞辱的泪水,他默默地用手使劲刨挖起来,一次比一次有力,一次比一次坚决。他的每一次刨挖,就是对亡灵的一次忏悔。从他的行为上可以感觉到,这样的刨挖,没有止境,除非覆盖在亡灵身上的所有尘埃,被彻底揩抹干净,除非流血的心灵伤口,被彻底缝合。   天渐渐黑了下来,雨越来越大,即便这样,无数的手,依旧在刨挖。刨挖这个简单的动作,在我的眼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质感,更加厚重,更加赋有庄严的意义。虽然在此刻,用手刨挖的动作,显得有些零乱和茫然,但这个动作,却是一个十分尊严的姿势,是一个生者,对另外一个遭受地震灾难的伤者的小心呵护。是一个生者,对一个死者的最后尊严的敬意。正是基于用手刨挖的这个动作姿势,让细致、仁厚、悲悯、高贵和具有无懈可击的人格力量的大爱,得以延绵不绝地传承和绽放!   终于有吊车和挖掘机赶来援助。为了给吊车和挖掘机挪出作业的场地,一些战士暂时离开了先前用手刨挖的地方,站直了身体舒缓一下酸累的身躯,可A还是一个劲地用手刨挖,一个劲地用眼睛和耳朵搜索埋在废墟下的学生,无论是死亡了的,还是受伤了的。借助车灯的照射,他在一个废墟的缝隙里,发现了被埋者的身躯。他异常激动地扯开嗓门大喊:“我找到了!我找到了!快来帮我!”许多人闻声跑了过来,一起刨挖和搬运压在被埋者身上的水泥残块及砖头。突然,由于被埋者附近的水泥残块及砖头的移除,上方废墟出现了向下滑落的情形,A见状不妙,立即侧躺在挖掘点的坑边上,他的这个动作,不是因了害怕而做出的躲避行为,而是在用自己的身体,试图阻挡再次坍塌的废墟,保护其他人员和被埋学生的生命安全。   覆盖在被埋者身上的废墟,清除了,一道人性的光芒,瞬间绽放而出,照亮了阴雨密布的夜空,照亮了所有在场武警官兵的心:一个30多岁的老师,鼻孔、耳朵、嘴巴和身体多处流淌的殷红鲜血,已经凝固,他的心跳和呼吸,也早已停止,然而他的双臂,还紧紧地拥在一个学生的身体上!被老师紧紧拥在怀里的那个学生,身上也是血迹一片,正在用微弱的声音无力地说:“救救我!救救我!”悲壮的场面,震撼了每一个人的心灵。大家齐心协力,用最温柔的动作,最崇高的敬意,轻轻将老师呈拥抱状态的双臂,从学生的身上移开,然后把这位光荣牺牲在了教育岗位上的老师,紧紧地抱住,久久不忍放下。受伤的学生,也被无数双手,紧紧托着,再经过无数双手的交替传递,转移到了救护车上。坚强的战士,从不落泪的男人,都被这位老师至高无上的人格,感动得热泪盈眶。   我亲爱的不知道你名字的老师呀,我们都不忍心把自己托着你躯体的手,从你的身上移开!我亲爱的不知道你名字的老师呀,如果能够用我们的体温唤回你的体温、用我们的脉搏跳动唤回你的脉搏跳动,我们都愿意永远把你托在我们的手上!我亲爱的不知道你名字的老师呀,如果我们的手,能够搭建起一条回家的路,我们一定要让你在这条回家的路上,走得安心,走得愉快!同样被感动得泪流满面的A,念着想着,想着念着,根本就没有发现,将军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撑了一把伞,立在他的身边,为他遮风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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