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七夕三迭

　　　　　　　　　　　一 　　在这幽昧而明亮的夜晚，我说良辰美景四个字的时候，唇边就会绽开一朵小花，自己都感觉得到，但是人们都没有说明天是情人节。露天茶座整个自娱自乐的演唱之中，没有一个从天南地北的重庆或者西安奔赴嘉陵江边的茶客说一句明天是中国的情人节。但我回到家中，电脑上有QQ群发来信息：今天就是千年难遇的０７年０７月０７日星期７！ 　　在江边我又想起滞留北方的你。我下意识地按出一些名字：江南，江水，江山。多么美好的名字。一连串的意象，一连串的惆怅。但是仍然没有想到情人节。直到我回到家中，看到QQ群信息，就开始发愣。 　　我坐在电脑边上就知道我会失眠，虽然我同时感到困倦。夜晚属于记忆和历史，属于浪漫和幻想，无论此夜喧嚣还是静寂。一个人不可能永远青春，却可能有永远的青春时候的朋友。那叫做初恋的名字，那怀着钟情心事的瞬间，在记忆中封存的刻骨铭心的朝阳或者日出，在特殊时刻定格下来的感觉和印象，此时浮现在脑子里，给人隔世之感。这样的时刻我想说的一个词就是今生今世，人们甘愿守着今生今世的梦想和惆怅。外企白领的侄女凤守着我的手提包，为向她献歌的歌手的美声一时失神。她没想起给我再提一次情人节。也许面对着喷礴而出的太阳，人难免哑然无语。但我这时想起早上凤问八岁的贝贝：你知道情人节吗？贝贝点头。她发出一阵孩子气的笑声。 　　　　　　　　　二 　　我是在上半夜就开始等待这个缓步走向明朗的情义绵绵的日子吗？其实我一直在有意模糊这个日子。我没有去看日历，我知道就要来了，但我不知道就是今晚，下半夜。 　　上半夜的感觉是那么充沛，然而我的心是那么厌倦。石头一样沉重的表情，江水一样凝滞的内心，音乐中流动的风一样的思绪，仿佛林下阴影中的稻草垛，夜色与风声都没有掀起它起舞弄清影的意愿。黑暗中的沉寂或者灯光下的呼应，都一例让我感到惘然若失。 　　凤在充当舞台的阶檐上柔声演唱《又见炊烟》，她唱：诗情画意多美丽，我心里只有你。掌声响起，为了她的专业化的歌声，更为她吐出的这歌词。如此含蓄的情歌，有三个女人先后上台唱过，而我还是头一次用心听。多少的美在我的心灵之外。 　　最引人伤感的莫过于没有微笑与喝彩，自然的与狂热的。其实没有人吝啬掌声。我今晚仍然唱的是《霸王别姬》，我的女中音低下了一个八度，但感情昂扬。我感觉到自己不复有上次那样的激情，咬错了两个字。今晚有什么正在发生，我要向自己作绝非愉快的表白：为了我的脆弱灵魂，我已经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我已经付出了一切；我不是惯于示弱的人，但是你，还有我自己，何必用那些绝望的论调来使人伤心呢；我感觉到伤心，因为我知道自己对于过往的追忆有多真诚。 　　真正的忧伤，没有终点的，这就像流水一样，像柳丝一样，像爱情一样，有时会在你面前发出声响，让你不知所措。人一旦忧郁起来，有一种专注的力量，贯注时空。 　　　　　　　　　　　　　三 　　诗情画意多美丽，我心里只有你。只有你，你的美丽，一如往昔，占据了我的节日幻想。你，黑黑的脸庞，你妩媚的黑皮肤，让人想要弹一弹的凝脂似的脸，绽开水墨色彩的微笑。你，吉普赛女郎的天性，自由而快乐的语言，有意或者无意的鼻音，玫瑰花般有层次的脸和喘气似的笑。你，一如国色天香的娇艳。还有你，正在暑天里忍受手术刀的凌迟的苍白的花儿啊。你，你，你，还有你。都是我青春的朋友。你，们。你们在我的记忆里生动着，快乐着，喧哗着，你们手捧鲜花，相携走进楼梯。沉重的厌倦来自头脑，我感觉今晚的音乐对于我的心无能为力，它百转千回地冲撞我，寂寞的心的漂流瓶。 　　子夜时分，江边茶座渐渐凉爽，渐渐空虚，人们消失在那些红得暖昧而喜悦的灯笼之外。歌声袅袅，听得出歌者的无比自恋。我走向院子一角的柳树，在柳树边高高的木凳上坐下，背靠着石栏像靠着一街之隔的默默的嘉陵江。仰望不知谁栽下的这一棵孤独而超拔的小柳树的葱郁枝条，我的心也开始摇摆不定，恍恍惚惚了。我听到了枝条与音乐的纠缠，听到了枝条与回忆的纠缠。 　　花红柳绿忆江南，长忆江南风情殊。我的室友江南，你！你给予我们情人滩，你给予我们泼水节，你给予我们情人节。如果再有人追问：欢娱到了何等程度？我的心里会立即闪现在洛带那个湿漉漉的白天，想起玫瑰花瓣似的脸。 　　QQ消息说：愿大家在这千年难遇的日子里，能与自己心爱的人共享此节！愿爱你的人更爱你！懂你的人更懂你！ 　　我就想如果运气好的话，今晚我会见到上次路过的聊斋情调的红灯笼。人生何处不相逢。遭遇一个人，正是个性气质的相逢，是个人的想象力与艺术创造力的牵连。也许像我这样对生生死死有所体验的人会明白：阴阳两隔并不可惜，可惜的是我从来没有在意你。如果我们曾经一起走过红灯笼和古街，那么此刻我站在灯笼下面大声叫出你的名字，然后做一次深呼吸，定然会看到郭沫若诗《天上的街市》的美妙情景，我会看到天街之上你们夫妇偕行的身影。 　　既然你俩已经幸福地超脱了，那么我没有理由不幸福。我手拂柳条，默不作声。歌声灯影多美丽，而我的心不在场。江水幽深，那是我不可探测的心，黑暗中饱蓄着莫可名状的悲哀。悲哀与绝望也有养分，使寂寞的沙漠开出忧郁之花。 　　凌晨时分我忍住泪水。灵魂出窍，一睁眼就看到了天堂。万缘是幻——四个字高悬于禅院。妙语微中——心被一道日光照彻无限悲悯。与高山上激动人心的日出相比，理想都显得陈旧而黯然失色：万物都在那里，那些色彩，那些声音，浓雾与日光从空寂里升起，从时光之林里穿过……在我凡俗者的肉眼中，日光即佛光，佛说：这一切对你都是有意义的，如果你有足够的悟性，看了日出再看日落，任何时候你的感受都是新鲜的，统一的；你无须寻求解决之术，不如让将来和已往的一切，自行生长，开花，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