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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想对你说一句话

2020-11-07叙事散文meng20042004200
我是从安海的故事里认识你的。安海最早讲的关于你的故事让我笑得前仰后合,安海说他在城里上初二时,忽然下了一场猝不及防的早雪,天地一下子寒彻下来,你惦念他一冷就生冻疮的脚,在雪地里跋涉了四十里去给他送棉鞋。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雨中送伞、雪中
  我是从安海的故事里认识你的。   安海最早讲的关于你的故事让我笑得前仰后合,安海说他在城里上初二时,忽然下了一场猝不及防的早雪,天地一下子寒彻下来,你惦念他一冷就生冻疮的脚,在雪地里跋涉了四十里去给他送棉鞋。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雨中送伞、雪中送炭的故事,作文选上早泛滥成灾了,我可听不出新意来。安海恼火地揪疼了我的辫子,我要以牙还牙的时候,却见他满脸阴沉,眼里闪烁起泪光,哽咽着说,你是一个跛子,他还小的时候你拉地板车去城里运砖,回来时你急着往家赶,使劲抽拉车的大红马,马惊了,你从飞奔的车上掉了下来,摔断了腿,没钱医治,从此落下了残疾。我的脸也阴沉下来,我想象得出,你跛着腿脚,在盈膝的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会在安海心里留下怎样艰难的剪影。   此后,安海讲你的故事,我都怀一腔敬重凝神谛听。安海说他考上大学时,把通知书拿给你看,你不识字,把通知书倒着拿,津津有味地看了很久,然后领他到一座坟前,对里面的人说,他娘啊,咱孩子考上济南的大学了,你放心吧,我会好好供安海。其实,安海对坟里面的那个人一点印象都没有,她在生安海的时候就难产离开了安海,是你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的。那天,安海想告诉她你待他的很多好,以免她挂念,可十八年的生活琐事温热在心头,让他百感交集,不知该从哪一件事说起,只哭得一塌糊涂。我听着听着,就觉双眼发涩,下决心今生今世要好好爱安海,也好好爱你。   安海说他上大学的几年里,你夏秋两季忙农活,冬春两季到山上采石头。你腿脚不方便,就带着馒头和咸菜,几天不下山一回。有一次,山上滚下来一块石头,别人都迅速跑开了,你跑得慢,石头碰到了你的脚后跟,幸好没伤着骨头,肿了很多天,穿不下鞋子,三九寒天的,脚后跟就在外面冻着。一条腿跛,一只脚肿,你还在坚持凿石头。安海放寒假了,上山去找你,心疼地夺过你的锤子,扔出老远,你对安海大吼,再坚持三天,就发工资了。安海硬是把你背起来,走下山,一边走,一边哭着说,这三天,我来凿。你才慢慢地安稳下来。   安海讲了你的很多故事后,我要跟他回老家见你。我特地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一件只有女人才能做出来的礼物,你家里很多年没有女人了,不管你把我看成女儿,还是儿媳,我都想让我一针一线织出来的毛衣给你带去温暖。你捧着毛衣,翻来覆去地看,分不清前后面,不知道怎样穿上身。你在安海的指点下刚穿稳妥,就拉着他走进里屋,你的声音很小,你在警告他,这么好的闺女,要不好好对她,我可饶不了你。安海隔着门缝一边给我做鬼脸,一边朝你鸡啄米似地频频点头,嘴里不住地应承,是,是,是!两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的幸福做着规划,那一刻,我突然想流泪。   那次我在老家住了三天,你像贵宾一样待我,天不亮就去田间摘新鲜蔬菜,把正在下蛋的老草鸡杀了给我熬鸡汤,还找出搁置多年的鱼网撒来很多小河鱼。你的脸上一直挂满微笑,只是我要帮你干活时,你才会“愠怒”起来,你怕灶台脏了我的裙,你怕井水凉了我的手,你找各种理由让我安坐在板凳上,远远地看你女人样地熟练劳作。走时,我塞给你零花钱,你说什么也不要,你爱怜地望着那几只正在吃草的山羊说:“它们就是我的存折,我缺钱时,就卖一只。”   我和安海结婚了,我建议你把山羊卖掉,跟我们一起来城里过几天清闲日子,你推辞得很坚决:“晚几年我手脚不能动了,再去吧!”不久你却不请自来了,你不知道我们住哪儿,扛了一袋子地瓜一瘸一拐地找了好几个小区,见了人就问知不知道我和安海的名字。你扛着几十斤的袋子爬到我家六楼时,夜幕已经降临,安海心疼地责备你:“你不知道我从小不爱吃地瓜啊,这么费力送它干吗?”你一边擦汗一边得意地训斥他:“美的你,我闺女喜欢,我才送的。”我忽然想起第一次去老家时曾信口说过喜欢吃地瓜,你竟一直记着,地瓜刚刨下来,还带着新鲜的泥土,就给我送了来。   你走时,我送给你一串号码,让你以后来城前一定先打电话,好让我们去接你,你把纸条紧紧包在手绢里。可是,我们接到的第一个关于你的电话却是邻居打来的。猝不及防的寒流让你患上了重度感冒和痢疾,两天下来就卧床不起了。安海回家接你时,邻居大娘抹着泪说:“你爹拗得很,都病成这样了,还不让给你打电话。”你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很可爱,安海喂你饭时,你听话得像个孩子,一勺一勺地认真地喝,可我一在跟前,你就局促不安的样子。我有意见了,说,我是你闺女啊,你的脸笑得像一朵狗尾巴花,连连点头,是,是,是。可你还是把该换洗的衣服藏在枕头底下,等我们都走了,再拖着虚弱的身子慢慢地洗。   你康复后,执意要走,那劲头谁也拦不住,你说你的几只山羊在邻居家寄养着,不能老麻烦人家。你走后,我在茶几的托盘下看到了你留下的钱,1200元,全部的医药费。我能想象得出1200元钱要让走多少路要让你滴多少汗才能换得,我让安海把钱给你送去,他却一声长叹,说你一辈子就是这样,只要自己做得到的,从不拖累别人,包括儿子的。   有次安海一人回家看你,回来后幽幽地说,改变我们的丁克计划吧,准备要个孩子。我固执地说,我不想,我们没有大的房子,没有存款,没有车,在工作上还没有成就,也没有人给我们照顾孩子,晚几年再说吧。他的神色很凝重,是的,我们什么都没有,可是我们身后有一个老人的渴望。他说,70岁的你又种了两亩棉花,不是突发奇想,不是为了卖钱,是为一个未出生的人准备的。那个未出生的人需要温暖的襁褓,需要棉袄棉裤,两亩棉花是你提前送给孩子的礼物。那晚,我和安海无言对视了很久,两亩棉花的礼物让我感动,意味着你要扛着沉重的喷雾器喷药,你要一次次施肥让棉花长高,你要把白花花的棉花一朵朵摘下来,这个礼物很重,让我们改变了丁克计划。   孩子出生前一周,你让安海回家带回一大包东西:红襁褓、绿襁褓,巴掌大的棉袄、棉裤,绣了花的兜兜,装着谷子的小枕头,夏天的小布鞋只有拳头大小,冬天的棉鞋上绣满了图案,像极了民间艺术品。安海一件件如数家珍地展示给我看,说这是你求张大娘做的,那是求李婶逢的,这一大包东西,你几乎求遍了全村的人。   你把山羊卖了,来城里照顾孩子。安海笑得前仰后合,将信将疑的看你这个白发老头,你一脸认真地说,我在家练习好久了,还跟人请教过,你小子给我买一辆三轮车就行了,我已经想好了怎样照顾我孙女。你把三轮车当成孩子移动的小床,在车厢里放上软软的被子和枕头,孩子躺在里面,温暖舒适。你还特地做了一个凉棚,夏天遮挡太阳,冬天遮挡寒风,顶棚底下,系着一个风铃,你走到哪儿,铃声就响到哪儿。有时下班回到家里,见你不在,不用出去寻找,侧耳倾听,“叮铃铃……”的声音由远及近飘来,就知道是你带孩子回来了。   孩子会走路了,格外调皮,有一次,你带她去公园,她竟从三轮车上偷偷跳下来,蹲在路边上观赏蚂蚁打架的游戏。你走到目的地,看到车空人去,赶紧回头寻找,那可能是你一生最快的骑车速度了,好在孩子还在路边上专注地看着蚂蚁。从此,你再出门,都要对孩子采取“捆绑”措施,把她牢牢束缚在三轮上,还要一步三回头地观看,看到小家伙完好无损地坐在那儿,才能放下心来。
孩子大了,你在车厢里放一把小板凳,孩子肩背书包,在板凳上端坐,你载她几年如一日地走在通往幼儿园的路上。再后来,孩子上小学了,去来都坐单位的班车,你好像突然成了下岗工人,一闲下来,无所适从,就闹着要回家种田去。   可孩子离不开你,哭着闹着不肯让你走,你一说要走,她就锁上三轮车。你便不再提回老家的事,把买菜做饭等家务活全包揽过来,让我们把更多的精力用在工作上。   你在的日子,我们的生活轻松愉快,一切都条理井然。可病魔非要搅乱我们的生活,你患了膀胱癌。   安海每天骑着三轮车,带你去做化疗。每次去来,你都像一个听话的孩子,安静地坐在车厢里。我渴望你能快点好起来,渴望你能再次骑上三轮车,带孙女风风火火地在街上穿行。可你的身体每况愈下,不足两个月,你就离开了我们。你走时已骨瘦如柴,脸上却溢满微笑,“我到那边,给你娘说,我闺女好,我孙女也好。”   你走后,安海骑着三轮车,我和孩子坐在车厢里,在城里的大街小巷,在通往老家的路上,在老家幽静的院落,在田间小路上,在你生前去过的每一个地方,追寻你一深一浅的脚印,追寻你的车辙,寻找你遍撒的爱,可这份厚厚的爱,只能靠回忆去品尝了。   今天,是你一周年的祭日,我想起了很多很多关于你的故事,听安海讲的,我亲历的,一点一滴,积攒在心头,让我温暖,让我怀念。我想对你说一句话,不知你能否听到:“如果有来生,如果来生我还为女人,还让你做我的公公,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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