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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舌尖上的村庄

2020-10-27叙事散文浇洁
舌尖上的村庄浇 洁当生活像窝身的楼房,一格一格圈住,束缚得无法呼吸的时候,我喜欢挑一个晴朗的日子,和朋友们一起去乡村走走。村庄开放的情怀,村庄粘稠的泥土气息,能让我身体里凝滞的血像洇浸着青草的小溪,哗哗流淌,满怀着游走于根源的愉悦。那些先祖
            舌尖上的村庄
                •浇 洁   当生活像窝身的楼房,一格一格圈住,束缚得无法呼吸的时候,我喜欢挑一个晴朗的日子,和朋友们一起去乡村走走。村庄开放的情怀,村庄粘稠的泥土气息,能让我身体里凝滞的血像洇浸着青草的小溪,哗哗流淌,满怀着游走于根源的愉悦。那些先祖们在村庄用生命铸就的记忆,也许能引领我们找到心灵的归属,找回我们丢失已久的魂。   每个村庄都有一扇门,只有生活在村里的灵性智者才能偶然把它打开,里面鲜为人知的景观,让似乎酣睡的村庄再一次睁开婴孩般的眼睛。上了年纪的村庄,就像村里有着菊花般脸庞的老妪,在青山绿水间,把岁月缝制成一顶绣花小帽,一生中仅有的几个花红柳绿的幸福日子,被高高擎在头顶。这顶别致的小帽宛若村庄深宅大院内那把锃亮的门手,我们只有握住它,紧紧地握住它,才能轻叩门扉,把村庄细细打量。   在层峦叠嶂的赣东名山——相山的如画屏风下,安置了一个千年的古村——苔洲村。苔洲村人,是战国时十二岁拜相甘罗的后代,北宋年间来此隐居,结草为庐。钟灵毓秀的村庄,衍生在崇仁县清雅秀丽的母亲河——西宁河畔,自然把那些个难得的“幸福日子”装点得格外璀璨。   之所以把这个原名“下里村”的村庄取名“苔洲”,是因为村前河畔有个遍长翠竹的弯洲,形似绿色舌苔。翠竹在舌尖上轻轻一扬,村庄便在绿风中舒展。每一个村庄都像一个大家庭。苔洲村有一百多户人家,上千口人。早先村里有村墙,沿村墙四周栽满了风水树——樟树,大的要五六人环抱。这些樟树,不知何故,随着村墙的消失,一棵棵如风而去。如今只在村前门阁旁留有一棵大樟树,虬根盘突的樟树下供奉着水口菩萨——土地爷,日日香火不断。奇的是这棵有数百年的树上背着一棵有些年头的常绿树,村人叫它寒檵树,二树宛若母子。如果说樟树是神,那棵寒檵树就像神灵护佑的村庄。   过桥进村,有长十余米的木制门阁,中间是拱形过道,过道两边既可开店又能住家。沧桑灰旧的门阁里供奉着三尊菩萨。一尊是穿家常衣服的护神观音,宛若小孩坐在高脚竹凳上,青花斜襟上衣,黑筒裤,小球鞋。一问方知,这是专保佑小孩的。村里有不听话(生病)的小孩,只要脱下此观音身上的衣服与小孩互穿,病就会痊愈。还有一尊是盘腿的观音,村民们把它称为吃素的男腿观音。观音本是男子,只有修炼到家的观音才能换来女儿身,而此观音修炼不足,还剩一双男腿。另一尊供奉的菩萨,是在江西得道的许将军。关于许将军,村里有个传说。说的是,江西省的版土由一条鳌鱼用肩扛护着。鳌鱼扛护着重任,像农人一样,累了需要换肩。而邪神聂将军偏偏不许,企图把江西变成汪洋大海。关键时刻,幸有许将军出手。聂将军一看许将军武艺高强,变成狗欲逃走。许将军也随之一变,成了一个凡人,拉了一堆屎。狗吃了屎,屎立马变成铁链,把狗锁住。狗被丢进古井。这条狗若要转世,必先过掉“三斗芝麻、五桶谷子、一把钢称星子”那么多一粒一年的时间。家乡人为了感谢许将军,于是世代供奉他。我不知村人供奉的这个许将军,是不是人们所说的福主菩萨——江西民间十分敬仰与崇拜的许真君?许真君,是晋太康年间四川旌阳县县令,辞官归江西故里后,组织群众治水救灾的神化人物。   这些具有农村烟火气息的菩萨,他们就像家中慈祥的老爷爷、老奶奶:朴素、温暖,充满着泥土般的亲和力,一下子就把我在城市逼仄的躁热情绪舒缓下来,只等着时间之水把悠闲的茶慢慢泡开。   苔洲村,千年历史文化的积淀,一点点地凸现在居家过日子的建筑、穿着、语言和习俗上。村中古堡式的建筑物随处可见,先入眼帘的是一座保存完好的清代建筑——甘氏宗祠。端庄遒劲的“甘氏宗祠”四字两侧有精美的人物、花鸟浮雕,“双狮戏珠”最为显眼。四个石鼓门饰在宗祠建筑中别具特色。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不大的苔洲村竟存有两座节孝牌坊,足见村庄当年的旺盛与影响。我一个女友,每次见到宗祠和牌坊,就会忍不住颤栗,说是能从脚底猝然升起女性的悲凉。我没有女友的敏感,每到一个古村,都会和男人一样兴致勃勃地观望,似乎男性化的目光里,总是匪夷所思地想到坚韧的女书,尽管我一次也没见过。那些压抑的女性呼喊像草根一样蛰伏在冰冷的墙脚,一俟温暖,便秘密地撑开曲茎之花。   在苔洲村东头,有一条通往宜黄县城的石古道。古道旁有一座普庵定光古塔,乃明代建筑,是省级重点保护文物。古塔用花岗石砌成,六棱台身,莲花座底,葫芦盖顶,分七层,每层刻有六字。底层横串成句:“四季风调雨顺”,二至七层,竖排成文:普庵定光古塔,释迦牟尼岁佛……   有关古塔,村人有许多传说。普遍的有二种:古道旁有个山丘,像一只大蜈蚣。山丘乃蜈蚣头,建塔处乃蜈蚣尾。蜈蚣精作乱,村民们就用塔钢针般插住蜈蚣尾。另一种说法是,明代有一位道人到相山云游,路过此村,道人远看苔洲村像一条船,船在河上漂流,似有风雨飘摇之势。道人说:“苔洲祸不远矣。”村人惊恐万分,求助于道人。道人为其指点迷津:“在村东建一塔,如船之篙子,将船定住,其祸可解。”是年,村民们便筹资建了此塔。几百年来,它顶风冒雨,大山般默默地守护着村庄。穿过漫长的岁月,如今古塔用锐利坚毅的目光俯视着我,似把我俗世飘摇的贪欲之心牢牢定住,回归清静平和的本真。   游走于村庄,听村民们津津乐道于自家的故事,是一种难得的享受。那斑驳的阳光穿过古巷,投映在古铜色的门上,犹如人在强大的自然面前软弱的内心,幻觉会一次次地出现,并以种种神灵的形式呈现在你面前。   苔洲村别具一格的祭祀性灯彩活动——扭扭龙,便是其中之一。龙,蕴涵着中华民族融合团结的历史,是发祥和文化肇端的象征。扭扭龙以舞动时龙体悬空颤抖和扭动而得名。苔洲扭扭龙是一条大龙背负二条小龙的龙灯,因由一人操作,格外奇特少见。   这样一个孕育了如此文化底蕴、人文鼎盛的地方,在高山大河边,一定蕴藏着许多人所未知之处。一个人,一户人家,一棵树,一滴水,看起来简单,可当人聚集成为村庄,树木相聚成为山,水凝合成为河流时,时间一长,便有了人不可探知也不可能探知的美妙与神奇。   苔洲村,东南方不远有一巨石,隐伏草间,酷似卧牛翘首遥望,称为牛牯石。西南方有一奇潭,潭水深黑,潭中数石突起,如鸬鹚引颈捕鱼,惟妙惟肖,村民称之鸬鹚潭。村里不仅有怪石,还有巨洞。北面山上的巨洞里栖息了上万只蝙蝠。饥荒年代,村民手持布袋捕获,用辣椒爆炒,说什么味同石鸡,鲜美异常,其汤六月都会结冻。对于这种带着诸多敬畏色彩的生灵,如今想想都发憷,那时怎么敢冒然张口?我望着荆棘丛生、黑魆魆的洞口怎么也不敢探身而入,只把无言的神秘留给黑暗,留给那些在夜晚飞翔的精灵,就像蝙蝠毫无保留地把白天留给我们一样。村民信传,蝙蝠屎是一剂难得的好药。蝙蝠吃蚊虫,只有蚊虫的眼球、头颅不会被消化,被排泄在粪便中,是世间最好的补品。我问村民试过否?一村民笑答道:我过世的爷爷曾经尝过。   谈起蝙蝠吃蚊虫的话题,我的朋友,村里的甘建章说起了他少时的趣事:村里有个甘瞎子,如今已作古。有一个夏天蚊虫奇多,他到瞎子家玩,月光下,只见瞎子拿一磨墨的墨条在墙上画圈,口中念念有辞。说时迟那时快,一会儿功夫,便见一只只蚊子飞入他画的圈内,密密麻麻,却一只都不离圈,就像孙悟空用如意棒在地上画圈施了法。甘建章很惊奇,缠赖甘瞎子点拨,在多次真心帮扶央求下,瞎子终于透露了秘诀:你只要把一根墨条放入癞蛤蟆肚中,埋入地下,待癞蛤蟆化为泥土后,取出墨条,在墙上画圈念符即可。甘建章欣喜之余,多次想付诸行动,却对抓癞蛤蟆心存怯悸。甘瞎子还悄悄告诉他一样捉弄人的把戏:用蚂蟥晒干研末,放入香烟中,抽了这种烟的人就会立即歪嘴流口水,可只要你用泉水漱一下口,歪嘴即可消除。对于这个将信将疑的歪点子,甘建章几次想在多嘴大伯甘贵祥身上一试,又怕万一泉水解不了,终是没敢下手。我们要甘建章带去甘瞎子画圈固蚊的墙上看看。甘建章说,瞎子过世后,他的侄子早翻了老屋盖了新楼,塘边那栋便是。   踩着凹凸光滑的石板路,拐了一个“U”形小巷,甘建章把我们带进一栋石门老屋。一种静寂的气息弥漫在老屋四周。自天井倾泻而下的花白阳光,蛇一样蜷曲在久被人踩得坚硬黑亮的泥土厅堂前沿。厅堂右侧的竹躺椅上坐着一位老伯。他便是甘建章的大伯——甘贵祥。甘贵祥已年近八十,就像刚刚走过的浸渍着年月的石板路,枯皮褶皱里收拢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足迹。我们向他讨教村里的一些陈年轶事。甘贵祥眯缝着眼,直起褐红发亮的竹椅上的身子,热心地说起了他年轻时的奇遇,尽管事过多年,灰旧的的卡装里仍掩不住向外喷射的兴奋惊悸:二十刚出头时,他喜欢到深山顶上砍柴,砍那种小碗粗的硬柴——栎树、槠树、荷树,这种柴耐烧且有好炭火。一天,他砍柴来到深山。走着走着,猛然发现自己身边静静走来三四头健壮的野猪。平常野猪惧人凶猛,而这天的野猪却显得格外温顺,你就是去撩它的毛也不会有一点反映。正惊讶着,往后一瞅,原来身后有一只大老虎,正赶着一大群野兔、野鸡、野羊等动物朝他这里走来。这些动物们一只只规规矩矩,排着队,显得从没有过的顺从。至此,他才明了山中之王——虎的强大威力。吓得他腿一软刀一扔,慌乱爬进树丛。据说,见了老虎,人会被收了元气。甘贵祥魂飞魄散回家后,全身无力,恍恍惚惚病了十多年。   也不知那些年他是撞上了什么运。甘贵祥身体稍好后,仍不改脾性,好去深山砍柴。一次,他又无端遇上了一件奇事。那天,他爬在山腰,无心往下一瞧,只见山坑一大片平地上,聚集了整整一塅的蛇!各色各样的蛇,盘缠蠕动,成千上万。   甘贵祥眼放着光,激动地站起比划着,说,这如梦的场景,是他耳闻目睹的真事,只是至今不解,蛇们因何汇聚,这么多蛇又如何递传信息?   这让我想起了最近看到的一则消息:英国媒体2008年2月18日报道,数万只八哥日前光顾了苏格兰边境浪漫胜地Gretna Green小镇,甚至一度将天空遮掩,其场面非常壮观。科学家们说,这些八哥很可能是被暴风云错误地吹到这里的。对于这种罕见的“集群”现象,他们解释了其中的秘密——不管距离多远,每只八哥在空中飞行时都要追逐另外七只,最终造成数量众多的八哥在空中飞舞的场面。这种奇特的现象只有在冬季才会发生。   动物界诸多神奇,很多时候,我们难于发现更难以确切解释。就像老人这栋清幽衰颓的老屋,一檩一梁间容纳了太多过往生灵的气息。这些已逝灵魂的气息在空中飘荡,也许在某个月夜某簇光华的聚合下,或某个雨夜某束闪电的催促下,产生某种倏忽而至的东西,令人惊愕神奇。在苔洲,这样形迹杳渺的事情不知还有多少?

  三十多年前,村里曾经来过一个姓任的烧木炭的浙江人,五十来岁,精瘦精瘦的,性情诡异,不知何故,瞎了一只眼睛。甘贵祥说他功夫了得,又是个半仙。一截需要四人扛的大木椴,在路窄拐弯处无法通行,任师傅只身过去,把木椴往腋下一夹,便可轻松而去。村里有个好吃懒做的甘细宝想学他武功,提了一只鸡打了二斤酒向他拜师。任师傅借着酒性信口说:这还不简单?你只要去深山坳里抓一只碧青碧青的青蛙(村人俗称“鬼蛤蟆”),用青菜叶包了,连同菜叶活生生地吞下去,你的功夫立即见长。第二天甘细宝便斗胆照此而行,结果咽得两眼圆睁发直,在床上病了半个多月。   从此,甘细宝见了任师傅如见魔神,再也不敢求他教什么东西了。说来也怪,从那以后,游手好闲的甘细宝便开始踏踏实实做事、老老实实为人,竟成了村中大人训教小孩的活范本。   甘贵祥抿着黑乎乎满是茶垢的杯子里的茶水,谈着已经过世几年的族兄甘细宝,愉快地笑将起来。   至于任师傅治疟疾,那就更玄乎了!发疟疾的人,只要在发病的当天早晨去任师傅家,一只脚跨在门槛内,一只脚放在门槛外,露出手臂,任师傅在病人手臂上画上几个字。如若你进得门来,任师傅就往你口袋里塞上一个写有字符的纸团。你不许看字,也不要多问,只管抬腿回家。到家后,把纸团烧掉,疟疾便不再发作。   甘贵祥和任师傅特别要好。有一次禁不住好奇,悄悄问任师傅,你治疟疾写的是什么?任师傅顾及情面,颇为神秘地轻语道:“这几个字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本来不能轻意示人。用这个方子,我已治好了几十个疟疾病人。这是令我自己一辈子也解不了的谜!”说起那几个字,任师傅“嘿嘿”笑了。因为那神奇的字居然是这样的:“江西人陈世美讨木债速去速去!”这句莫明其妙的话,居然赛过后来治疟疾的特效药。难道先祖用来传情记事的符号,会有如此的魔力?   在甘贵祥苍老含笑的声音里,我似乎听到了自身脉动的讯息。当人还诠解不了自己的终始问题时,我们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个容纳神的真空。   听完甘贵祥的叙述,一行人缓缓走出村。夕阳下回望着依山傍水的苔洲——氤氲在紫红中的山川、竹林、老屋……我看到的仿佛不是一个村庄,而是站在生命的源头,有着翩跹的灵魂,能传出大地之声的生灵们——先前走过的你,茫然无知的我,芸芸众生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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