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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姑妈[原创]

2020-10-13叙事散文瘦棠寒蝉
文:李晓春“姑妈”,不是我嫡亲的姑妈。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母亲从小就让我这样叫她。不过,我还是喜欢有这样一个姑妈,慈祥、和蔼,亲切。看到她,就感觉她就是我的亲人,有一种熨贴入心的温暖。姑妈今年86岁。在村里是个高寿之人。同辈的,大多已经住到
                        文:李晓春
  “姑妈”,不是我嫡亲的姑妈。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母亲从小就让我这样叫她。不过,我还是喜欢有这样一个姑妈,慈祥、和蔼,亲切。看到她,就感觉她就是我的亲人,有一种熨贴入心的温暖。   姑妈今年86岁。在村里是个高寿之人。同辈的,大多已经住到山里去了,她的男人,她的兄弟姐妹们。小辈中,也有些跟进去了,她的三儿子。姑妈不喜欢三儿子住到山里去,三儿子还没有长大,还没有娶妻生子,还没有孝顺过她,但姑妈的眼泪和痛哭最后没能留住三儿子。
  年老后的姑妈,她的腰,她的脊背她的腿脚好像全都坏了。就像一台磨损过度的机器。侧影望去,姑妈很像一把半月亮的弯弓。   姑妈年轻时不是这样的。圆墩墩,宽腰肥臀。看相的人说这样的女人能生儿子。她男人看中的就是这一点。“生儿养老”。她的男人希望她是头勤产崽的母牛,能给他生一头又一头的小牛犊。姑妈也争气地生了七个儿子。这使她的男人很自豪,讲起话来底气十足,嗓门宏亮。生出来容易,要把这七头小牛犊养大,就不轻松了。她的男人,有些好吃懒做,他就把抚养儿子的重担全压在姑妈一个人的肩上。这七头小牛犊,可不是省油的灯,简直就是七台榨汁机,榨取着姑妈的精血、青春和健康。在那个温饱都无法解决的年代,生产队里分给她家的粮食远远不够填饱一家人的肚子,因此,姑妈活得比任何人都苦都累。在生产队里干活,她和男人挣一样的工分,收工回家,背起草篮子,摸黑还要割回一篮子的草。农闲时,她和大男人一起上险峻的野猫岭背枯死或者被山火烧死的松树,由于她的能干,姑妈家的土院子里总是码满了松柴。那时的姑妈,就像一台上紧了发条的机器,不停地连轴转。   姑妈的衰败始于三儿子的夭折。  
  姑妈的三儿子叫桂生。据说桂生“哇哇”落地时,她家的老桂树,花色金黄,灿如云霞,香气袭人。桂生和我同岁,差我几个月,是我最好的伙伴。那时,我家住村东头,上学时,村里的孩子们都要过我家门口。每次去学校,总是桂生来叫我。桂生聪明,学习好,唯一的毛病就是爱吮吸手指头。他的手指头总被口水浸泡的发皱泛白。老师要他改掉这个毛病,我也劝过多次,他至死都没能改掉。他说,吃手指头,能让“咕咕”叫的肚子忘记饥饿。
  桂生死于七月的一个下午。   那个下午,很热,阳光很亮,炫人眼目。那个季节,田野里长着一种火红的野果子。我们叫它“红料”,小个,酸甜。桂生是吃了喷洒过农药的“红料”后中毒死的。桂生摘“红料”时,我告诉他不能吃,治过虫。之前,我亲眼看见老金伯背着喷雾器为刚开花的稻子喷撒农药,而且,当时,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敌敌畏”气味。听了我的话后,桂生犹豫了一下,但那些“红料”太诱惑人了。饥饿使桂生看“红料”时眼光发亮。“红料”像一把钩子,死死地把桂生的魂儿勾住了。   桂生摘了“红料”后并没有急着吃。农药多少还是让他感到害怕。他把“红料”拿到水渠里去浸洗,那时候,我们太年少无知了,以为任何东西只要用水冲洗下就行了,就像满手的污泥,用水冲洗一下就会干干净净。桂生以为“敌敌畏”也是如此,用水冲一下,就会消失。   吃了“红料”后,桂生身上的毒性就发作了。   “眼睛看不见了。”   “肚痛。”   桂生痛苦地说,说完后,他像一段竖着的木头,倏地翻到在地上。桂生在稻地里打滚,手脚痉挛,身子弯成了弓,牙齿咬得“咯咯”响。很快,桂生的嘴里开始吐白沫,嘴角里流出了红红血水。   这是我有生以来最近距离地面对死亡,我感到了一个人的生命是那样的脆弱,渺小。在那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在那金色的阳光下,我看到死神漆黑的羽翼呼啸着掠过大地,听到了它得意狰狞的笑声┅┅
   
  桂生的死,使姑妈大病了一场,这场病,几乎要了姑妈的命。此后,她虚弱的身子再也没有复原。桂生的死,也让姑妈变得神经兮兮,十分小心谨慎,她变得爱唠叨,喋喋不休了,她怕余下的六个儿子再有闪失,她再也经受不起失去亲人的痛苦了。所幸,在她的精心呵护下,六个儿子都健康长大了,做手艺、做生意,娶妻生子,都成家立业了。   她的男人是在她70岁那年离去的。男人的离去,她并没有多大的悲伤,毕竟他年纪大了。而且,男人在三儿子死后,变得嗜酒如命,常发酒疯,喝醉了还要打骂她,夫妻感情并不好。再说,孙子孙女一个一个来了,她的精力和心思就全部转移到了他(她)们的身上了。   那时,姑妈生活的幸福而又充实。帮儿子们带带孩子,且子孝媳贤,不用为衣食所忧,空闲时和老姐妹们嗑嗑家常。只是在有些时候,姑妈会无缘无故突然想到桂生,还会心痛和流泪,每当这时,她就会轻轻地叹上一口气,幽幽地说,要是那时候像现在这样多好,桂生就不会死了。
  时光如白驹过隙。姑妈身边的老伙伴们一个一个少了。姑妈不可抗拒地衰老了,她越来越孤单——儿子们总是忙,孙子孙女们也都长大了,当兵的当兵,读书的读书,工作的工作,都像羽翼丰满的鸟儿,飞远了,不像小时候那样每天回到老人的身边了,陪她说话,给她解闷了。   如今,姑妈的大儿子都做爷爷了,她有曾孙了。四世同堂,是一个老人的福份,但姑妈却抱不动自己的曾孙了。
  今年初春,姑妈病了。那一天早上起床,她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迈不开脚步了。住院时,我曾去医院看她,她笑着对我说,“老了,没用了,连路都不会走了。”这时,尽管病魔缠身,姑妈的心情却很好,甚至比平时身体健康时都快乐幸福,因为,她生病后,每天,她的病榻前总是热热闹闹的,洋溢着浓浓的天伦之乐。以前那些总是在忙碌的亲人们都飞回来了,儿子嘘寒问暖,孙子孙女给她剥水果,曾孙哭或者笑,都给她无限的快慰。我想,如果事情到此为止,姑妈的心情绝对是欢乐的。她在失去健康的时候,她还拥有天伦之乐。   然而,命运是如此的残酷,就在姑妈痊愈后不久,她再一次病倒了。先是咳嗽,起先以为是感冒,吃了一些日子的感冒药,病情不见好转,反而加重了。胸透后确诊,是肺结核。姑妈不得己又一次住进了医院,而且是传染病区。
 我去看望姑妈时,偌大一间病房,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大妈在陪她。那是2000元一个月,雇她来服侍姑妈的保姆。我进去时,姑妈正在打点滴。同上一次精神矍铄相比,这一次,萎靡不振,人消瘦的不成样子,脸颊深陷,稀落的白发堆在雪白的枕头上像一束杂乱的枯草。   “姑妈,表哥他们呢?”这份冷清是我始料不及的。   “他们┅┅没空┅┅走了,他们┅┅忙呢?”姑妈没有正眼看我,我看到她细眯的眼里有些潮湿。   “忙个屁,住进来这么多天了,有个鬼来过。”正在擦床头柜的保姆小声滴咕。尽管,她的声音很轻,但还是针一样地扎进我的耳膜┅┅   那天晚上,我神使鬼差般地走到姑妈的大儿子家,正想敲门,里边传出来的声音让我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阿爸,去看看奶奶,别让人在背后说我们。”   “烂口舌,让他们说好了。看看,一不小心传染了怎么办。”   我无语。夜色如墨。   姑妈姓张,名香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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