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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小小子儿,坐门墩儿

2020-10-12抒情散文宋长征
可能是一个晴天的中午,很多人都不在家。胡同口里有几只游逛的鸡,和一条莫名喊叫的狗,汪汪叫了几声,觉得无趣,卧在土墙根下晒太阳。太阳都这么高了,他刚从被窝里爬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依稀耳畔响着一个人的话语:“小小子儿,娘去赶集,饭菜在锅里。
  
  可能是一个晴天的中午,很多人都不在家。胡同口里有几只游逛的鸡,和一条莫名喊叫的狗,汪汪叫了几声,觉得无趣,卧在土墙根下晒太阳。太阳都这么高了,他刚从被窝里爬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依稀耳畔响着一个人的话语:“小小子儿,娘去赶集,饭菜在锅里。”他踮着脚取出来那些并不可口的饭菜,圪蹴在柴草窝里,填饱了肚子。而后,打开虚掩的门板,在墙角寻觅歌唱的蟋蟀或奔忙的虫蚁。累了,坐在长了草的鸡架门楼下的门墩儿上。石头做的门墩儿经过阳光的照射,不算热,也不算凉。然后,托着腮帮子看树上面瓦蓝瓦蓝的天,飘过几朵洁白的云,正好经过村庄的上空。
  抑或是一个傍晚,天,烟青色,日头沉没沉下去并不知道。反正娘走的时候很匆忙,说是要下鱼了,南岗子上的棉花还没采摘。他没想挽留,娘那一句“小小子儿,好好在家看门儿”让他幸福了好大一阵子。他想他能看家了,总比黑五家的那只阴天还在外面逛荡的狗强。村子里人依旧很少,大概人们看惯了老天的脸色,稍微一沉,便能打乱村子里静静流淌的时光。依旧是那个门墩儿,鸡架门楼上的草都黄了,风一吹,簌簌落下一些黄黄的草籽儿。草籽落下来该在哪儿成长呢?他想,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答案。又一阵风吹来,他分明看见草籽被风吹向了远方。风吹不动他,即便他那么小,屁股好象在门墩儿上扎了根。
  他要恪守诺言,一直等娘回来。你知道,这一定说得是我。
  那时侯有几岁,我已经很难再记起。破旧的土屋,低矮的院墙,有些微倾的鸡家门楼,成了构筑一个家最基本的元素。依稀记得娘还年轻,轻轻挽起一个漂亮的发髻,并不见有一丝花白的踪迹。娘出门去,总要把我孤零零地留下,还留下一个空荡荡的院落,和那一块永远也不会改变模样的门墩儿。也许我可以挽留,再不然就象现在的孩子那样,买不到可心的玩具,就赖皮地躺在地上号啕大哭。但是,我没有,看着娘远去的背影,知道娘并不会走远。
  孩子的等待是有限度的,那个中午或者傍晚的我,依然不会漫不经心地等到最后。开始还好,可以看行色匆匆的云,或者听墙根蟋蟀的歌唱;几只鸡追逐着,偶尔支棱着翅膀打起架来,我都会全神贯注地沉迷好大一阵。大概是饿了,早晨放在锅里的饭食已经冷硬,填充不了小小的胃对温度的渴望。期待娘来,期待那个胡同的拐角闪过那个熟悉的身影。有时会故意别过头去,装做不经意地回头,就能看见娘笑呵呵地站在身旁。再不成就闭上眼,数那些永远也数不清的羊,直到把会数的数字全部数完,依然没等到娘的身影。还有那双结满茧的手,从黑色的棉布兜里掏出两个从集上买来的热腾腾、香喷喷的烧饼。
  天色渐黑的时光最是难熬。北风渐紧,忙从里屋拿出娘临走时嘱咐的那件坎肩,穿上。虽然胳膊还在外面露着,但棉质的温暖会瞬间传遍全身。那件不起眼的棉坎肩呵,细密的针脚,紧紧连缀着娘的牵挂,和我在门墩儿上一起度过的充满期待,却又难熬的时光。
  有时候,短暂的等待总是那样漫长。
  后来的我终于在门墩儿上沉沉睡去,脏兮兮的手,脏兮兮的脸,像一只找不到家流浪的小狗。我想,娘大概会歉疚。在埋怨过自己数次之后,用慈爱把我轻揽入怀,不惊醒,只怜惜地亲一下面颊,就放进了一个温暖的港湾。那港湾,你也会熟悉,没有浪涛,没有风雨,会在无数个思念的梦里出现。而后,遥向娘亲所在的方向,再做一次灵魂的依恋。
  记得某个夜晚,有雨,鸡架门楼上滴答着水滴,被误以为动听的歌谣。夜色沉了,细雨中的很多人家都亮起了灯光,昏黄的光线摇曳着村庄的暗影。没有人走过那个胡同,就连黑五家的那只老狗也懒得在一个飘着雨的夜晚出现。依稀中,似乎在门墩儿上呓语:娘,冷。那夜的我肯定发着高烧,冰凉的石墩也被传染上了极不正常的温度。不知何时,躺在一个人的怀里飞奔。
  夜那么深,到底要去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路是黑的,雨是冷的,但那个港湾不变。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娘已经从前村跑到后村另一位赤脚医生的家里。娘说:求求你,孩子发高烧......
  我本不善记忆,一年级的《春天来了》那篇课文默念了无数次,依然被老师罚站在墙角。但有关娘的情节,稍一回忆便会无比清晰。肖复兴说“娘是一本写不完的书”,那么,如果继续,有关娘的点滴我必会一提再提。
  谁会忘记呢?总有那么一两个人出乎你的意料。
  村西有人家,大孝、二孝兄弟俩,应该和我差不多年纪。一样的鸡架门楼,一样青石做的门墩儿,一边一个,常常坐了兄弟俩。这情景我见过,在一次贪玩的时候看丢了一只老母鸡,不得不出去寻找。大孝二孝叫我,我没去,一个家怎么可以没人看守呢?那时的我固执得有些可笑。去年秋,大孝娘给大孝家看孩子,一不小心被车子夹伤了脚。大孝媳妇从田里回来,“老不死的不长眼”骂了半天。大孝娘气不过,躲进自己的破房子里偷偷哭泣,寻思着孩子爹走了还有两个儿子照应,谁料想却落得如此下场,被两个儿媳呼来唤去,当了个使唤婆子。于是寻了一瓶剧毒农药喝下去,怕不死,又捎带脚喝了半瓶拌种剂。送到医院已经奄奄一息。
  十几天,出外打工慌忙赶回的大孝二孝在监护室外面转来转去,没人知道兄弟俩在寻思什么。最后的结局是大孝娘好歹保住了一条老命,前前后后扔在了医院五六万元。老大家说是两家的娘,看病不能一家出钱;老二家说娘住院是因你而起,所以与我无干。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眼前兀自出现两个小儿的面孔,曾经坐在门墩儿上的场景。也许他们会忘记,当娘离开家的时候,小小的心里是多么的渴盼。和我一样,渴盼娘的身影,快些,再快些出现在胡同的拐角。也许他们依然会想起,当娘笑呵呵地站在跟前,心中有多么欢喜。他们的娘肯定也会魔法般从棉布兜兜里拿出两个热气腾腾的烧饼,一人一个。也许......有时,我多么希望这淳朴的乡村多些再多些温暖,不抛弃,不放弃,无论多贫瘠,依然能体会到舔犊之情,跪乳之恩。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回家总能看见娘坐在门墩儿上的身影,时而沉思,时而凝视,时而轻轻地倚靠在墙上,沉沉小寐。花白的头发,期待的眼神,嗫嚅的嘴唇,似在呓语,又似在给自己安慰:这是怎么了,坐下来就看见你们的身影。
  我竟有些心疼,脚步刹那被定格。我和娘,娘和我,彼此的期待竟是那样漫长。虽然门墩儿已不是旧时的门墩儿,虽然门楼再不是微倾的鸡架门楼。但心思肯定是一样的心思,在一个暖暖的中午,或一个烟青色的傍晚,娘一定会在心底默念着一个人的名字,那群我数过无数次的羊也一定会闯进娘的脑海,数了千遍万遍,直到儿子真的站在面前,依然没弄清那些原本应该很清晰的数字。
  再譬如今晚,当儿子一遍遍焦急地拨打回家收秋妻的电话时,我写下了上面的文字。这会是遗传?抑或不是,当一个人渴望母爱或温暖的时候,他的期望是多么强烈,穿过窗外霖霖的秋雨,穿越乡村上空瑟瑟的秋风,谁又能说清这爱有多长?
  “小小子儿,坐门墩儿。我问你,等啥人儿?娘赶集,快回门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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