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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待嫁的白菜

2020-10-09叙事散文刘川北
时令到了霜降。霜降和惊蛰,这两个节气是万物生命历程的转折点。惊蛰之后,万物萌动,欣欣向荣,霜降一到,村庄萧条冷寂,没有变通商量的余地,季节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冷漠。    园子里,拔了萝卜,豆角也早早地稀稀拉拉垂着干枯的豆秧,喧嚣的园子,一下子
时令到了霜降。霜降和惊蛰,这两个节气是万物生命历程的转折点。惊蛰之后,万物萌动,欣欣向荣,霜降一到,村庄萧条冷寂,没有变通商量的余地,季节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冷漠。    园子里,拔了萝卜,豆角也早早地稀稀拉拉垂着干枯的豆秧,喧嚣的园子,一下子静了,这静中暗含着寥乱,没落颓败的气象尽收眼底。只有白菜,一垄一垄的,一排一排的,青葱碧绿,仿佛着绿衫的女子,迤逦而来。“小白菜呀,地里黄呀……”,那些孱弱的白菜刚刚展开一两片叶子,和三两岁没了娘的孩子,有更多的相似点,让人百般的同情怜惜。一只鸡跑到园里,连啄带刨,用不了半个时辰,一园子的白菜,便家破人亡。开了垄,撒上紫黑的白菜种子,赤着脚,踩一个来回,轻浮的白菜籽才不会被淋下的水冲跑。撒了菜籽的垄上,要撒上麦麸,以免虫蚁们等不得白菜生出芽,便成了私家储备的粮食(至今,我也不明白,那些虫蚁,就真的听人的吩咐,有了麦麸就冷落了白菜籽?还是它们真的有些懒,更愿意将就用现成的东西果腹)。菜园子的篱笆重新做了修整,提防鸡鸭的侵害。每一项工作,似乎都是对于白菜对于弱者的发自内心的人道主义在作怪。头伏(种)萝卜,二伏(种)菜,从立秋到小雪,白菜一片叶子一片叶子地伸展出来,每一片叶子都承举着小小的一方阳光,把阳光吸纳到自己的身体里,酝酿着自己的思想。一层一层的叶子细密地铺垫着,一片一片的叶子手挽着手,抱成一团,把心事一层一层深藏起来。谁都想不到当初抹鼻涕淌泪花没什么大出息的邻家女娃,会出落得亭亭玉立,谁都没有意识到那样瘦弱不禁风雨的小白菜,会挺拔而丰腴冷眼相对这日渐衰败凋零的村庄。
应该是一个落了霜的清早,祖母穿偏襟的褂子,黑色的扎了绑脚的棉裤,她埋下身体,正在给白菜的腰际打一个漂亮的结。村庄人把这项工作叫捆白菜,目的是让白菜叶子归拢整洁,让白菜把功夫用在“心”里,壮一壮菜心。捆白菜多用地瓜秧,地瓜秧这时候,经过几日风吹日晒,颜色暗淡下去,也变得柔韧了许多。从散乱缠杂的地瓜秧里,分拣出长度够用的秧蔓,理顺后备用。祖母手里拿着地瓜藤蔓,一棵一棵的白菜,一份娴然一份矜持,静静等待祖母目光的打量。从立秋开始,它们就等在那里,它们坚挺起脊梁,只为约会祖母温暖而怀有爱意的一次劳作。捆白菜,用在祖母这里是不恰当的。祖母小心地把裹在白菜外面的枯黄残败的叶子扯掉,把地瓜的藤蔓绕到白菜后面,高度适宜,松紧适度,十指振动的蝶翅一样,在白菜的腰际部位轻轻巧巧地打一个结。这样一个结,衬托着家常的白菜,一盏乡间的灯,霉灰死寂的园子里有了吉祥的氛围。村里人捆白菜勒死疙瘩,祖母不大会。打了结以后,有多余的地瓜蔓,祖母还会小心掖到白菜的两边的地瓜藤蔓里。祖母边劳作边小声地数落,说这棵菜,壮壮实实的,不偷奸耍滑,是个实诚人。说那一棵菜,“心”没有壮足,外面子还说的过去,里头没货。祖母像是数落自家儿女一般,嗔怪赞叹,肚量大起来,能撑船,小心眼时,心眼里穿不过一根线。对于白菜来说,这是一次完美的梳妆打扮,近似于一场朴素的仪式。在祖母眼里白菜像她的老闺女,她为女儿的出嫁而心甘情愿地辛苦操劳。那些白菜一排一排,缺少雍容华贵,它们分明是十足的小门小户出落的小家碧玉。祖母忙完活计,直起腰身,立在田头,瞅着这些待嫁的白菜,内心翻腾着喜悦和隐秘不可察觉的忐忑不安。
你可能生疏于菠菜、荠菜,你可能不知道十八豆,对于白菜你一定不会陌生。不管村庄的家多大,不管村庄的门户多么寒酸,白菜从不嫌贫爱富,反而有些隐士的淡泊名利,安贫乐道。那些夏天的青菜,不能陪你过一个暖和和的冬天,唯有白菜,让整个冬天除了咸盐的味道,有了菜的香色味。白菜码到架子车上,大人拉车,孩子也系了绳子,在前面呦喝着明锣开道。树上的叶子差不多落光了,土路两侧的草也枯了,乡道显得比以前宽绰了。架子车一路吱吱扭扭地叫,前摇后晃,白菜一棵挨着一棵,在霞光映衬下,显得有些羞涩紧张。爬一个缓坡,拐一个不大不小的弯,移进了村子,柿子树还高挑着红灯笼,一颗一颗的柿果,从墙头屋角打探出来。白菜是今晚的新嫁娘,菜窖是白菜崭新的洞房。
一个冬天都要和白菜打交道。刚收的白菜,小秧子的,被风干,做干菜,扯下来的老菜邦子也不扔掉,在菜案子上,剁剁,成了鸡鸭的主食。过年的时,有些人家把白菜邦,切成象眼块,加醋放糖剥上蒜瓣子,做成醋白菜。更多的还是大锅里熬白菜,腥腥汤汤一大锅白菜,一家人热热和和围着炕桌子吸吸溜溜喝着棒渣子稠粥,柴烟味十足的寻常百姓家的小幸福。一刀斩下去,白菜一剖为二,白菜心还是鹅黄的,将绽未绽的花朵一般。白菜心沾大酱,爽,脆,还带着隐隐的甜,为孩子餐桌前所争食。白菜,有一个文雅的名字,“菘”, 春初新韭,秋末晚菘,说的就是白菜。也许白菜这样的名字,太土气,粗茶淡饭,素朴布衫,即使上得了大台面,也要翻一翻新意,忌讳因为俗气的名字低微的出身而伤了雅致。经霜的白菜才特别饱满青翠,白菜从秋霜里提炼了自身的独特的魅力。霜白,秋冷,那一垄垄的白菜,待嫁的新娘一样,招人怜香惜玉。白菜陪伴村庄的孩子长大,或者衰老……岁岁年年,只是,那些嫁出去的白菜,大概忘记了她的娘家人,她不回村庄再看一看。

[ 本帖最后由 杜永生 于 2008-11-9 16:0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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