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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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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0-03抒情散文嘎玛丹增
哈密的白天很长,晚上十点才黑。早上六点天就亮了。位于东天山北坡的巴里坤大草原,在明清时期,一直就是屯兵垦种的地方。翻越天山南坡时,决定由儿子小嘎开车。寂静的山原谷地,荒凉辽阔,跟刺眼的太阳一样,单调得毫无生机。方向盘交给小嘎,我似乎可以乐享

哈密的白天很长,晚上十点才黑。早上六点天就亮了。

位于东天山北坡的巴里坤大草原,在明清时期,一直就是屯兵垦种的地方。翻越天山南坡时,决定由儿子小嘎开车。寂静的山原谷地,荒凉辽阔,跟刺眼的太阳一样,单调得毫无生机。方向盘交给小嘎,我似乎可以乐享清闲。小嘎寒假才拿到驾照,离开成都前让他实习了两个小时。在翻越天山南坡时,我比开车的小嘎还要紧张。翻山前,小嘎说,路太直了,没有挑战。我想,你给老子一共开车不到100公里,还嫌路太直。结果开始翻山时,小嘎才觉得汽车这个东西和老虎差不多,手里的方向盘,并不像想象的那样听从使唤。

“没关系,开慢点就是。”不能把紧张情绪传递给儿子。暗想,在距离成都这么遥远的地方,在安全上稍有闪失,结果会很麻烦。

天山北坡和南坡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南坡视野狭窄,山脊荒凉,北坡草木葳蕤,清凉洁净。离开哈密65公里就到了北坡,这是一片舒缓的高山草场。无数白色的毡包,散落在冷杉林边缘。山顶上有少量的积雪,在漂浮的云雾里时隐时现。天山阳面的夏牧场,和我想象的一样美丽。

只是草原上的的花朵还没有开放,也没有鸟儿的翅膀出现在轻蓝的天空。我们沿着泥泞的羊道走进草原的时候,风正从森林穿过。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羊粪的气味。

托乎提·库尔班的胡须很漂亮。我所记得的维族名字大概和阿凡提、赛乃姆、阿依古丽等等有关。维族人对祖先姓氏的传承和我们汉人有别,通常用父亲的名作为姓,库尔班是托乎提的姓,库尔班是他父亲的名。维吾尔族以前辈老人的名作为下一代的姓,依次相传。不过,这个传承是传男不传女的。我们把汽车小心翼翼地停靠在艾买提大叔的毡房左侧,距离毡房的门很远。牧人忌讳外人把马和汽车放到门前。艾买提大叔的胡须吸引了我。我一厢情愿地确定,艾买提大叔下巴上花白的胡须,就是一种智慧和勇毅的象征。

我老了,也要留一把这样漂亮的胡须。

我们和艾买提大叔用笑容打过招呼,看上去跟熟人邻居差不多。但我们的耳朵和嘴巴在瞬间就成为摆设,语言把我们隔绝在了聋哑世界。身体语言的艰难开口,成为临时交流工具。年迈的艾买提大叔一生辗转于冬夏牧场,不熟悉维语以外的任何语言,就像我永远听不懂汉语以外的语言一样。

从老人的穿作上,一时还无法确定他的族姓。这个地方叫白石头高山草场。我一直怀揣着烈酒,无数次在梦中成为牧人,骑着高头大马流浪在辽阔的草原。能在黄昏时刻走进某个毡包,从来都是我充满诗意的愿望。阿依夏姆的出现,似乎对我的虚构变成事实提供了可能,同是也解放了我们和她父亲因为语言障碍,僵持在烈日下的尴尬。

聪明的小嘎回到汽车那里,拿出了一瓶四川白酒和两个哈密瓜,有些羞涩地递给了阿依夏姆。阿依夏姆穿着色彩鲜艳的服饰,衣着和肌肤都十分洁净,不像我在其它牧区看到的牧人,挤奶的双手总是很粗糙。经验告诉我,这是一家信奉伊斯兰教的穆斯林家庭。我们跟着维族老人身后,鱼贯走进了奶香四溢的土掌房。

不管维族或是哈萨克族,老人在家庭里的地位至高无上。我和小嘎恭敬地谦让托乎提上炕坐定之后,我才在艾买提大叔对面盘腿坐了下来。

小嘎举着相机,在旁边看着稀奇。一个在钢筋水泥中成长的孩子,对草原、毡房、羊群、牛粪、马奶子和外族人,有着天然的新奇。儿子没有上炕,站在堆满奶筒、绳索、奶渣的角落,显得极为安静。这孩子,狡猾得不动声色。反正有老子在一边应酬。

征得主人同意后,我点燃了一支烟。牧人们很少有吸烟者,这大概和他们远离城市和不断迁徙有关。艾买提25岁的儿子也不吸烟。

阿依夏姆和阿依努热是两姐妹,也是艾买提大叔的两个女儿。一个23岁一个才20岁,对于老嘎和小嘎的造访很欢喜,脸上一直盈满微笑。她们端来了奶油浓度不高的奶茶和坚硬的馕,我正是从“馕”上确认了他们的族姓。由于常年转场游牧的原因,两姐妹文化都不高,妹妹略懂汉语,交流起来还是有点困难。艾买提一家5月底来到这个夏牧场,入秋以后就会回到天山南坡的冬季牧场。他们家有50余头羊,一匹马和一辆摩托车。一头羊依据体重和肉质,价值500元至1200元不等。

记得小嘎两年前在甘南草原是不喝奶茶的,今天居然喝了两碗,但他坚决不吃馕。

出发前,朋友们开玩笑说,要老嘎和小嘎各带一个维吾尔姑娘回去。其实,不管是作为牧人的维吾尔姑娘,还是作为农人的穆斯林,是不会和没有信仰的汉人通婚的。维族小伙子个个英俊剽悍,估计瞎眼的维吾尔姑娘也不会嫁给一个矮小滑头的汉人。

在牧区,不管什么民族的牧人,风俗习惯大同小异,比如不能在圈羊的地方下马停车,双脚不能跨越栓牲畜的绳子、不能在圈棚边小便、不能用手乱摸食物、不可向火塘或餐桌咳痰、不能坐在老人的上方(右方)、出门时应背向外慢慢退出身子等等。老嘎在瞬间能够和任何民族的牧人交朋友,除了经验,还有一份崇敬。遗憾的是艾买提没有用马奶招待我们,马奶是哈萨克族最喜欢的饮品,虽然维族更喜欢馕和羊奶,但西域各游牧民族在长期交往中互相融汇,秉承的文化、风俗和饮食习惯大同小异。

马奶只用于招待尊贵的客人。

老嘎很想在白石头住下来,安安静静地当几天牧人。小嘎当然不愿意。

我相信这一生再也见不到托乎提·艾买提了,握着老人宽厚的手,我突然有点感怀,人生无常,缘来缘去。虽然托乎提的毡包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深厚的恩情,但这个老人留在我掌上的体温,是和天山阳面丰美的夏牧场连在一起的。一家人的热情和真诚,跟利益和商业毫不相干。那是天山牧场,为世界预留的一处纯净,可以持续滤镜我们浮躁功利的内心。

上午翻山时,我在路边的河谷里见到了胡杨,这种生长千年,千年不死,死了千年不腐烂的树木只能属于高原。高原一直流动在我的血管里,虽然我没有艾买提下巴上漂亮的胡须,但我内心深处对游牧人生的向往就像艾买提的胡须一样古老。

阿依夏姆和阿依努热站在毡房门前,眯缝着清凉的目光送走了我们。老嘎记住了她们的眼神,姐妹俩的腼腆和清纯,如同她们身后雪山怀里的云朵一样干净。

小嘎不会牢记这样的眼神,他想都没有这样想。

在奎苏镇,警察拦住了我们的汽车。

超速了。邵警官说:“超了30%。”我出发前就有准备,此行拟用1000大洋交罚款,只要不扣完年分就行。

付警官看过老嘎的驾驶证和行车证。“成科路?是不是在美领馆附近?”

遇到老乡了。老乡在巴里坤相遇,罚款自然免了,但等着罚款驾驶员排成了一队,当小付把证件交还给我放行时,旁边的司机小声嘀咕了一句:“熟人就不罚款?!”

我有点过于不去,开到巴里坤大草原,仍然在为两位警官的手下留情耿耿于怀。所以看完巴里坤古城和巴里坤湖返回时,专门下车给两个还在路边执勤的警官送去了两个哈密瓜。这才知道两个警官的姓名,邵永光和小付。小付毕业于中国政法大学,两年前在成都工作过一年,故此对成都很熟悉。

小付把手机号码给了我。“路上有什么事给我电话。”

巴里坤大草原作为东天山最丰美的草原,今年遇到了50年不遇的干旱,所以在我眼里还没有西川北大草原美丽。

出门已经整整五天了,进入河西走廊以来,我居然没有见过一条有水的河流。

所有的水流,都离开了这个夏天的河床。


[ 本帖最后由 嘎玛丹增 于 2013-5-10 00:2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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