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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粮食的回响(二)

2020-09-27叙事散文海怡
红彤彤的高粱天阴沉沉的,春雨一直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城市的一切都在雨的氤氲中,看看墙上的石英钟,已是十点了,母亲的上午觉还在继续,海怡随手拿起抹布,擦拭客厅里的落地空调室内机,母亲睡醒从卧室走出说:“快进五月了,空调快用了。”海怡看母亲走来
            红彤彤的高粱
  天阴沉沉的,春雨一直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城市的一切都在雨的氤氲中,看看墙上的石英钟,已是十点了,母亲的上午觉还在继续,海怡随手拿起抹布,擦拭客厅里的落地空调室内机,母亲睡醒从卧室走出说:“快进五月了,空调快用了。”海怡看母亲走来,赶紧放下抹布,边倒水边对母亲说:“所以才擦擦土呀。”母亲坐到沙发上接了水杯说:“在老家,夏天热了,都是说高粱地头上最凉快,你们这里可是空调屋里最凉快了。唉,老家也不知道还种不种高粱?我都想吃高粱加豆面的窝窝头了。”母亲总是三句话忘不了老家,忘不了顶着高粱花子过来的那些岁月。

  是的,那些岁月是不能忘记的——高粱作为北方主要粮食作物之一,不仅仅曾温暖过我们汩汩作响的胃,曾恩泽过我们的生活,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人,而且在抗日战争中还曾掩护人民军队作战歼敌,淳朴的红高粱更是我们民族精神的象征。

  穿越历史的时空,回到抗日战争年代,人民军队曾利用高粱拉起的青纱帐做掩护,神出鬼没,英勇杀敌。海怡曾读过著名诗人田间的一首《义勇军》的诗,他写道:中国的高粱/正在血里生长/大风沙里 /一个义勇军/骑马走过他的家乡/他回来/敌人的头/挂在铁枪上!这悲愤的字句曾让海怡刻骨铭心,无法忘记。中国的高粱——这是多好多贴切的比喻,而“抗战”,这两个伴随国人七十余年的字,它所包含的内容,每个中国人都清楚。多少年来,最能激励国人民族精神的,最能体现中华民族同仇敌忾的,应该就是抗战。而在提及抗战的时候,高粱,这种直立于田野,直立于中国大地的作物,这种以它的火红和朴实强烈地攫住国民心的作物,总是铺天盖地地出现在国人眼前,成为心中人民英雄的永远的象征,成为一生一世的风景。

  田间的另一首诗《坚壁》中写道:狗强盗/你要问我么: “枪、弹药 /埋在哪儿?”/来我告诉你/ “枪、弹药 统埋在我的心里。”这是抗战年代中国老百姓朴实的话语,真实心情的直白。读后仿佛看到,一株株火红的高粱,脊梁挺直地站在全副武装的敌人面前,拍着自己的胸膛,用自己的鲜血和肉体,完成生命中最后的壮举。我们不乏叱咤风云的英雄,他们的威名让敌人闻风丧胆,他们无疑是中国的高粱;但我们更不乏无名的英雄,他们以自己的朴实,以中国人的传统美德,用自己的生命,使自己成为中国的高粱。   做一株红高粱/是骄傲和自豪/做一株红高粱/是责任和义务/谁说南方的土地只生长甘蔗林/伟岸的红高粱/遍布在每一寸中国的土地/可记得?/我们曾经有过一个伟大的发现/住在青纱帐里/高粱秸比甘蔗还要香甜/可记得?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大胆的判断/无论上海或北京,都不如这高粱地更叫人留恋。这是诗人郭小川留给我们的诗句,有对战争年代人民战争的颂扬和生活得留恋,也有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面对无际的青纱帐,诗人感叹:北方的青纱帐啊/北方的青纱帐/你为什么那样遥远,又为什么这样亲近?是的,战争已经离我们远去,那段悲壮的岁月和那些高粱,已经留在了我们的记忆里。

  海怡熟识高粱还是跟随母亲从聊城下放回到老家后,村外的地里,幼小的高粱苗子顶出地面,鲜亮着嫩绿的生命。待它长高成株,婷婷的身材,碧绿的枝干,油油的宽阔的叶子,绿得像刚刚从油里捞出来似的。成熟的高粱更是令人喜爱——细细的高秆上高高地举着大大的穗儿,涨红着脸,摇头晃脑地向人们张扬着它的风姿,它的成熟,还有它的鹤立鸡群。当在小学语文课本上读到“高粱笑红了脸,谷子笑弯了腰”的诗句时,海怡觉得特别的亲切。成熟的大田高粱更是壮观,远远望去,上红下绿,像有着红色顶子的绿色长城,站到黄河大堤上俯视,则是一片正在熊熊燃烧着的火海。

  记得有一年的一个星期天,快到高粱晒红米时,母亲带海怡去自由地里擗高粱叶。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火红的太阳热辣辣的烘烤着原野。进得高粱地,真像掉进了蒸笼既闷又热,我们的衣服立刻被汗水湿透。那密密的高粱叶子纵横交错,遮天蔽地,母亲一手擗,一手抱,嚓嚓的响声传出很远。那些叶儿,别看它飘呀飘的很温柔的样子,其实个个都是软刀子。来回几趟,母亲的脸及胳膊上便被划出一道道血痕,海怡说:“娘,疼吗?”并轻轻托起母亲的手,细细地察看。母亲笑着抽回手说:“能不疼么,疼也得干呀!别人不都是这样一年年过来的吗?”接着继续嚓嚓的擗起来。海怡看到了母亲的坚毅,也知道了种植粮食的艰辛和不易。

  海怡因个子低又穿长袖褂子,才没被高粱叶子拉伤。跟在母亲身后,海怡像排球场上的二传手,承接母亲怀里装不下的高粱叶,抱着送到地头上的架子车上。一出高粱地,觉得一阵风吹来,还真是像母亲说的,高粱地头上最凉快呢。车上的叶子一点点增高,等到装满我们才拉车回家。

  母亲和祖母是编织能手,晚饭后,她们就把晒过的去除了多余水分的软软的高粱叶拿到跟前,坐在院子里,编草垫子,老家人称草垫子为蒲毯。一片片叶子在她们手里上下翻舞,调遣得犹如面条一般柔软,即使没有光亮,她们也照样能叶走龙蛇。编图案草垫,需要一些紫红色高粱叶,而这种叶子的数量不多,所以,我就专门替她们做起搜集此叶子的活儿。那种草垫是一种坐具,有圆和椭圆两大类。大如麻袋,小似脸盆。雨中,在大门底下纳鞋底小歇,打麦场上听书看戏聊天,妇女们屁股底下都是一个个的蒲毯,坐上去既柔软又防潮。

  高粱比竹柔,比苇硬,气根抓地,秸秆挺直,是旱涝不惧的铁杆庄稼。农家饥寒,种上高粱,吃的烧的都有了。老家叫高粱为秫秫,那秫秫面涩硬,祖母会掺上豆面蒸窝窝头,那真是硬里透香,吃了特别顶饥经饿。老家还流行:窝窝头蘸辣椒,越吃越上膘的口头禅,每年秫秫下来后,庄稼人都要胖一圈的。秫秸也没人舍得烧它,织箔,编席,打篓子,一养几口子。秫秸疙瘩好烧锅,秫秫叶好喂牛,秫秸梃子、秫秫秒子还能制各种炊具。高粱是庄户人家的宠儿,祖父总爱说高粱是天赐的恩物。

  但是,高梁也有不让农民喜欢的时候,那是七十年代初,全国农业学大寨,农村的竞争主要的是粮食产量的竞争,当时土地是生产队集体耕种的,村民靠挣工分分得口粮。由于麦子品种差,产量低,所以上级要求各生产队种植杂交高粱,那杂交过得高粱枝密,个低,穗大,颗粒多,产量高,当然是竞争高产的首选植物。杂交高粱的颗粒味涩苦,做出来的干粮黑黑的硬硬的像有病的猪肝,猪吃要拱槽,驴吃要咂嘴,人嚼在嘴里翻来覆去越嚼越多,咽喉就是不肯放行。吃进肚子,难消化,胃酸。吃久了常常引发胃火肠火,导致便秘,海怡的许多小伙伴吃着吃着就便不下来,憋得哭天喊地的。后来就不再种杂交高粱了,再后来,土地改良,我们老家引黄河水种上了水稻,白白的大米饭也就替代了故乡人餐桌上的高粱窝窝头。 

  在敲这篇文字的时候,海怡问母亲,有没有关于高粱的故事,母亲还真给海怡讲起来:说高粱原来和小麦、谷子一样,从根到稍都有穗儿的。一天,有个叫张天师的神仙下凡,装扮成要饭的到一户门前讨饭,一妇女抱着孩子,正好赶上孩子大便,她顺手拿了一张饼给孩子擦拭。那神仙见人间如此糟踏粮食,就报经玉皇大帝批准,用手从庄稼根向上捋,只剩个小穗,在捋芝麻、豆子时,因豆角、芝麻蒴扎手才作罢。因此现在芝麻、豆子从根到稍都结角,高粱和谷子,长长的茎秆上,只有一个孤独的小穗长在那里。海怡知道,这只是古人编出的教育后人爱惜粮食的传说,人类自有人类的智慧。一个穗不要紧,多种,打得高粱就多,高粱地就这么一大片,一大片地生长开来,海怡记得,故乡的高粱地甚至与远天相连——早晨太阳从东边的高粱地里升起,傍晚又在西边的高粱地里落下。

  高粱地里也极易演义古老、质朴的爱情故事:秋高气爽,一头毛驴驮着新娘回娘家,暗香浮动在高粱地里。一个潜伏在地里的蒙面人,强盗一样地出击,但新娘并没有惊慌、恐惧。她知道是那个曾抬着她领头颠啊、晃啊、唱啊、起哄啊,甚至偷偷捏她穿着绣花鞋的小脚的轿夫。她乖乖地、软软地蜷伏在他的臂弯、胸前,并在一大片倒伏的高粱秆上,激情迸发,天作之合——这一切仿佛是约定,在前世,或者今生。这是莫言或张艺谋讲给我们的故事。那时候,高粱地里火红一片,毛驴在一旁低头吃草,不跑,也不叫唤……  

  事实上,那些年代,高粱地里的确藏着许多缠绵的话语。海怡在乡村中学当代课教师时,就曾听一位老师讲述,他们老家一对私奔的年轻人的故事——开始,在高粱地里,姑娘羞涩地把绣花鞋垫儿、布鞋塞到小伙儿的手里,小伙子也在那儿第一次紧握姑娘无处可放的手。他们在那里约定终身和未来,在一个午后,带着小包袱,穿过高粱地,悄悄私奔到了某一个城市。
 
  海怡看看窗外的雨雾,想起了当年的情景,那时故乡的高粱一望无际,村庄被如烟似雾的绿色屏障围护着,故乡亲人也多了一份欣喜与牵挂。炊烟袅袅,嘉禾氤氲,村庄在高粱的清新气息中生气盎然,鲜活无比。

  母亲和海怡离开故乡多年了,母亲心里一直不忘那些高粱地及高粱地头凉快的惬意,其实海怡内心也存有一片那样的高粱地——火红、激情、神秘,甚至还藏着一些兔子、野狐之类的动物,但海怡知道,它只在自己的梦里蔓延、疯长、摇曳和风情了……
  

                2009.4.24


   [ 本帖最后由 海怡 于 2009-4-26 08:4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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