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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阳光钻进墙旮旯

2020-09-25叙事散文宋长征
阳光并不是哗啦一下子跳下天来的。 开始,夜很静,星星眨着惺忪的眼睛,露水挂在草尖上,享受的难得的静谧时光。一点荧火,在南岗子上闪了一下,又闪了一下,被一阵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赶进坟堆里。一株狗尾草,在某个坟头上招摇,不是诉说,也不是依恋,只为
  
  阳光并不是哗啦一下子跳下天来的。
  开始,夜很静,星星眨着惺忪的眼睛,露水挂在草尖上,享受的难得的静谧时光。一点荧火,在南岗子上闪了一下,又闪了一下,被一阵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赶进坟堆里。一株狗尾草,在某个坟头上招摇,不是诉说,也不是依恋,只为默默等待一缕霞光的出现。以期证明——阳光永在,生命永恒。
  若世间真有金光大道,那必是朝阳的霞光铺就。金色的,动感的,流溢的,歌唱着上路。从遥远的东方一直蔓延,蔓延,蔓延至这个平原腹地一座不知名的小村庄。睡在树上的鸡叫了,是一轮红日流淌的金色清泉,丁冬着上路,打破了长长的梦境。在梦里,鸡们单调地活着,不肯睁眼,怕在高高的枝桠上如临崖般眩晕;不肯放松筋骨,怕过路的夜风如魅般将身体坠落——坠落于无边的长夜。醒就醒了,谁还不引吭高歌,扑拉着翅膀,穿上霞光裁就的金色羽翼,飞到屋顶上,飞上村里最高的一棵老树的枝桠上,朝向东方,和着阳光拍打着阳光的涛声,湮没漫漫长夜及星月之光。
  大片大片跌落的阳光落在村子里,开始四处游走,或诡异地散开。爬进牛圈里,忽闪一下老牛的睫毛,又抚摸一下小牛的嘴唇。母女两个对视一下,支着前腿站立,昨夜的青草还在,免不了打个响鼻,吃几口暂时充饥。阳光跨进羊栅栏,六奶三更天刚接生的那只雪白的卷毛小羊羔,已经踉跄着脚步躲进母亲的身子底下,跪着,啧啧有声地吮奶。别的羊有的躺着,有的在相互亲昵,任阳光爬满全身,安静地体味着记忆中最感恩的一幕。也有不安分的,是黑五家的小花狗,阳光刚刚爬到狗窝前,就吵着闹着站起来,踩着老狗的身子,最后从母亲头上跌下,跑到对面鸭圈里,招惹得几只鸭婆婆吹胡子瞪眼,摇摇摆摆,叽叽嘎嘎,把小花狗撵出来。
  ——阳光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六爷系着大裤腰吱呀打开了屋门,等候在门外的阳光早已急不可待。悄悄,悄悄,向屋子里探头探脑,除了老箱老柜发出的陈年气息,并没有什么新奇。于是,猫着腰,爬过了门槛,再不肯往里去。
  其实阳光的脚步并不是画着直线走进村里的。村东的那口老塘最先听见阳光一缕一缕潜进水里的声音,在一尾鲫鱼的鳞片上闪光,在一片尚未擎出水面的荷的卷叶里躲藏,最后折射出水面,平展地铺开,化成几大颗晶莹的水珠,滚过去,滚过来,就是再不肯跌落水里。另一些阳光排着并不整齐的队伍,说着笑着,沿着村前那条弯弯的小路,来到老井旁。有踊跃的,朝着黑咕隆咚的井里跳下去,被村里辫子最长的小妮二丫打进水桶里,跟着吱吱呀呀的辘轳响,又爬上来,摇着扭着跟着二丫回了家。又有一大群阳光走着走着迷了路——也不知为什么,有时年年月月日日常走的路,为何走着走着就有些恍惚。拐过一条街,再爬过一堵有了缺口的老墙,阳光来到三官叔家总是沉默不语。
  三官叔,性痴傻,一手好字,不是颜体也不是柳体,却水一样流畅,东家西家写好了,贴在大年初一的大门口,阳光读了也敬畏。三官叔的父亲做过很大很大的官,至于大到什么程度,也就村里年纪最大的木匠六爷知道。说三官父亲家里的钱能换半壁江山。那一年,三官发了病,读过一屋子书的三官娘直急得泪眼汪汪。有心带着三官去京城看病,又怕看见那个负心郎,寸断肝肠;不去吧,乡下日子穷光光,眼看着三官口吐白沫,抽匣里再也摸不出一个子儿。恨恨心,三官娘说还是六爷领着官儿进城吧,咱不要金不要银只求把一个好好的官儿带回家。
  正堂上,诗书继世长的的对子只剩下一半,蛛网,灰尘,布满了曾经辉煌过的老屋。一缕阳光艰难地爬上屋顶,顺着能钻进雨也能刮进风的大窟窿探进身去,趴在一个多年不再有青烟袅袅的香炉上,黯然神伤。
  你问阳光快乐不快乐,一不小心溜进村子里的阳光很多时候却感到太多的沉重——即便有鸡鸭牛羊那么多温良的面孔,见多了一样充斥着单调与疑惑。一个村子要总能披一身辉煌的霞光该多好,风光着树,风光着水,风光着土墙老屋。可霞光太匆匆,鸡鸣一声的时候,就注定要把漫天的光彩收回。太阳变了脸——白白的,赤裸裸的,若小妖一般的阳光便会簇拥着跨过村前的小桥,涉过一条弯弯的小河,爬满广袤,蓬勃,草长莺飞的田野。
  从村庄到田野,阳光的速度快到几乎可以省略。
  若离了草,土地太不美妙。高高的蒿子秆,蓬蓬的野苍耳,匍匐,但能牢牢抓住泥土的袼褙草,谁开花,谁不开花,谁开的花儿艳,谁装点的花儿太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阳光喜欢啊,顺着河堤爬到田野里,就是为了倾听草与庄稼的私语。
  草说:麦子啊,你住的是我曾经的家。
  麦子说:你不还沿着我的身体往上爬?
  草说:玉米大哥,你看看我,瘦了,病了,已经奄奄一息。
  玉米说;你看呐,村子里的人忙来忙去,都顾不上歇歇脚。
  ......
  阳光笑了:好了,好了,庄稼和草都是我的兄弟。少了你们活着多没意义。
  所以,行走在田野上的阳光脚步轻轻,轻轻抚摸一下在春天开始松软的土地,一会儿就拱出一两个嫩嫩黄黄的小芽,既像庄稼又像草。——本来嘛,草和庄稼都是自家人,你看它们平时乜斜着对方,懒得谁去搭理谁。可土地就是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就算是自家兄弟,还难免磕碰一下呢。阳光不说话,这边顺着一棵在清明有人掐过心的苦艾草枝杈上往上爬,一支分成好几支,端午时肯定每个艾稍上都开满粉粉白白的小花。在那边瞅准了一片麦子,“麦子九个头”铆着劲儿要超过苦艾生长的速度。阳光也有骨节呢——你听,下了一场透雨,把拔节声唱得格外动听。地头上长着一棵苦楝树,粉红的花朵开了一树,喜鹊来过,叽叽喳喳,说是自己先发现的一树秋天的苦楝果,等天高了,云淡了,黄黄的果实挂满一树,要携儿带女赶来收获。麻雀们总是那么聒噪,说了还说,说了还说,说自己不是一扑拉翅膀就能飞向南方的家伙,一树苦楝果,可以度过一整个漫长的寒冬。
  阳光在田垄上爬,爬着爬着油菜花开了。
  阳光在沟渠里爬,爬上爬下,袼褙草,荠菜,刺老牙长高了。
  阳光在麦芒上爬,像一个个接通地气的白色幽灵,爬东爬西,爬着爬着布谷鸟飞来了。
  谁种的庄稼谁收获,谁先蘸着小河里的阳光磨亮了镰刀,谁就先踏上阳光把麦子熥熟的庄稼地。一下子,阳光粘在了镰刀上,挥舞着,闪耀着,将一粒粒熟透的粮食收回家。
  就听见蟋蟀在夜里歌唱了,就听见蛙们在一场夏雨滂沱后欢呼了。忙碌的土地从来没停止过脚步。你看那些白花花的阳光啊,不知疲倦,不辞劳苦,总是执拗地上路。
  青纱帐里密不透风,谁家的小妮跟谁家的小小躲在里面说着悄悄话。阳光忽闪一下长长的玉米叶子不肯出来,就调皮地钻过空隙往里爬——咦!不羞呢,不臊呢,两个火辣辣的嘴唇紧贴着,看样子来年立秋就能生下一个像阳光满地乱爬的小娃娃。
  有人收工了,赶着一头忠实的老牛,紧紧跟随的飞虫流蠓透明的翅膀上也爬满了一闪一闪的阳光。古铜色的皮肤,黑红色的脸,风霜刻画的刀痕在这个乡下老人的面颊上深深浅浅。
  阳光也有走累的时候,穿过沟沟坎坎,走过坑坑洼洼,在村里村外爬来爬去红彤着脸庞。田野里的庄稼已所剩无几;不管高的,矮的,粗的,细的,草们也都在一阵一阵的风中老去。
  ——阳光不老。乡下的日子像一坛陈年老酒,喝着喝着有些醉醺醺,一排一排地往西赶。日子呢,到底有多长?村子里那只起得最早的鸡早就飞上了屋顶。眺望一下地平线,根本没找到答案。
  一只刺猬进了村,迷着眼,躲在墙旮旯,不声也不响。阳光也钻进墙旮旯,红红的,暖暖的,明天该发生什么事情,明天才知道。
  
[ 本帖最后由 宋长征 于 2009-5-15 13:1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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