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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苦哇子

2020-09-24叙事散文韩开春

苦哇子为了看它,我和小兔子两个人从洪郢队的大塘埂上跑下来,顺着秧田埂,七拐八绕地,一路往下追。秧田埂很窄,有的地方开了一些缺口,需要小跳一下才能过去,上面秧田里的水呼呼地往下面秧田里流,小溪流一样,还发出潺潺的声音,要是平时,我们很可能就
苦哇子   为了看它,我和小兔子两个人从洪郢队的大塘埂上跑下来,顺着秧田埂,七拐八绕地,一路往下追。秧田埂很窄,有的地方开了一些缺口,需要小跳一下才能过去,上面秧田里的水呼呼地往下面秧田里流,小溪流一样,还发出潺潺的声音,要是平时,我们很可能就不往前跑了,或许会找来一些树枝什么的,在这些小缺口上搭个小桥,玩上半天,但今天不行了,我们无暇理会它们,前面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们。还有几段田埂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杂草,是农人刚刚从秧田里薅了扔出来的,要是平时,我也可能会停下脚步,细细研究一下,看看是三棱光还是稗草——对于它们,我有与生俱来的喜好,但是今天,我却有点讨厌它们,它们长长的须根上沾满了稀泥,让我们走在上面直打趔趄,一滑一滑的,有好几次,我都差点摔倒了,我倒是不怕摔个跟头弄一身泥水回家不好交差,我怕因此耽搁了我们的行程,误了我们的大事。草棵里时不时地会游出一条水蛇来,滑溜溜地从我们眼前一闪而过,就钻进了旁边的秧田,还有一些青蛙,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我们的惊吓,也扑通扑通地往水里跳,像是我们平时往水里扔土坷垃的声音。青蛙我是喜欢的,没事的时候我经常会捉一些过来玩,或是带去家喂鸭子;水蛇我却害怕,虽然我也知道它们无毒,轻易不咬人,但它们滑溜溜的身体就是让我觉得瘆的慌。现在我也顾不了这些了,好在前面有小兔子呢,他不怕蛇,要不是今天有事,他兴许还会逮上几条,拎着它们的尾巴在我面前炫耀一番呢。走到新庄队地界的时候,陈林老远地望见我们,喊:“你们干什么呢?急急忙忙的。”我们才无暇理他,扔下一句:“看苦哇子呢。”就又急急地往前赶,等他追到我们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我们说:“刚才,刚才我还听到它在前面的秧田里叫。”真是废话,要不是听见它叫,我们会追到这儿来?其实我们也很懊恼,但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们那么急切地想看到它的真面目?每次都是听到它在前面不远处的秧田里叫,等到我们终于跑到那里的时候,它却连个鬼影子也不见了,就在我们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又听到它在前面不远处“苦哇——苦哇”地叫。我们有时也疑心前面叫的那只不是我们刚才追的那只,因为有时我们也会听到身后刚刚经过的那片秧田里传来同样的叫声,但我们都不肯回头再去找,相比较而言,前面的这个叫声似乎离我们更近,反正都是苦哇子,看到哪个不是一样呢?   那天我们终于没有如愿,等我们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前面的一片大乱茔阻住了我们的去路,虽然苦哇子还在前面“苦哇——苦哇”地不停召唤我们,我们却再也不敢往前走了,对于我们来说,大乱茔就是雷池,我们不敢越过去半步。不要说现在天色已经近晚,黑魆魆的暮色正水一样悄无声息地慢慢浸过来,就是中午,我们也不太敢靠近大乱茔,离的老远,似乎就能感觉到一股阴森森的寒气扑面而来。夏天的夜晚,我们有时在生产队的公场上玩捉迷藏游戏,望见远处大乱茔那边有一闪一闪的亮光,我们原先都以为是萤火虫,可看场的大人说,那是鬼火,吓得我们立刻就作鸟兽散了。   乡下的小孩子都害怕鬼,原因自然是听多了鬼故事。那些脖子上系着绳索、伸着长舌头的吊死鬼,手里提着个脑袋到处游走的砍头鬼,还有水里变幻成小鸭子、小葫芦等引诱人上当寻找替身的淹死鬼等等,都让人听了毛骨悚然,特别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听到一点点风吹草动,更是害怕得不行,仿佛那些故事里的妖魔鬼怪真的都趁黑冒出来似的,有时,半夜里做梦,也会被吓醒。   但是对一些传说中由鬼魂变化而来的东西,小孩子们却不会害怕,相反还会很喜欢。比如同样是在老奶奶讲的故事里,蝴蝶就是由梁山伯和祝英台的鬼魂变来的,鸳鸯是由焦仲卿和刘兰芝的鬼魂变来的,柴呱子是一对相爱着的青年男女的化身……小孩子们听到这些传说,哪儿还有半点的惊慌?有的只是同情和欢喜,对这些可爱的小生灵,更多了些怜悯之心,轻易不肯去伤害它们。   苦哇子就是这样深入人心的,它也出现在老奶奶的故事中。   小秧下地以后不久,还没长到小腿肚子那么深,苦哇子就开始在秧田棵里“苦哇——苦哇”地叫唤了,声音宏亮、绵长,一声比一声凄凉,仿佛受了无尽的冤屈,特别是在凄风苦雨的夜晚,苦哇子的叫声在夜空里回荡,能把人心都叫得水淋淋的。我奶奶一听到苦哇子叫就叹气,说是苦了这个孩子了,做婆婆的可不能这样对待媳妇,人心都是肉长的,将心比心,谁的孩子不是娘生的啊?奶奶说苦哇子是个苦命的孩子变的,这个孩子原来是一户人家的媳妇,后来被恶婆婆害死了。她给我们讲起了苦哇子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黄夹滩上住着一户人家,生有一个儿子,儿子长大娶了个媳妇,媳妇很是贤惠,小夫妻俩恩恩爱爱,倒也是个好姻缘,婚后儿子出去做生意,媳妇在家侍奉公婆,尽心尽力,按理说日子过得也算和美。可是她的婆婆却不省事,觉得自己那么多年都受婆婆气,现在好不容易自己也当了婆婆,要是不折磨折磨自己的儿媳妇,自己这个婆婆不是白当了?于是,对新媳妇百般刁难,什么重活粗活,都让媳妇做,稍不如意,还要打就打,要骂就骂,小媳妇忍气吞声,想毕竟是自己的婆婆,丈夫的妈妈,除了经常会在夜晚一个人坐在床上想想娘亲掉掉眼泪外,倒也毫无怨言。但媳妇的忍让并没使婆婆良心发现,相反,她认为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到位,于是,想了个更狠毒的办法,变本加厉折磨媳妇,她用纳鞋底的锥子在媳妇大腿上扎了个洞,又在锥过的洞里,放进几粒小麦,说大腿上种小麦,老娘还没见过呢。小媳妇不堪折磨,终于倒下了,但恶婆婆不依不饶,还要她起来干活,有一天早晨,她看媳妇迟迟不起,二话没说,摸起棍子就没头没脸地朝媳妇身上打去,嘴里还说,你个懒鬼,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来干活?但任她怎么打,媳妇就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感到奇怪,就伸手去推,这才发现媳妇身上是凉的,再用手往媳妇鼻子底下一探,哪儿还有一丝气出?媳妇生生就让她给害死了。恶婆婆这才慌了神,但她又不敢把媳妇的尸首抬出去,怕乡邻们知道她害死了媳妇没法交差,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恶婆婆从柴房取来斧头,生生就把小媳妇剁成了碎块,装进一个大坛子里藏了起来。但纸里终是包不住火的,半年过后,出外做生意的儿子回来了,他不见了自己的媳妇,就问老娘媳妇哪儿去了?恶婆婆支支吾吾最终说出了真相,指了指墙角的坛子。儿子大吃一惊,忙赶过去揭开坛子一看,就见坛子里一只灰鸟冲天而起,口里叫着“苦哇——苦哇”飞出了门外。   奶奶讲这个传说的时候声音有点哽咽,我的鼻头也有些发酸,妹妹干脆哭出了声,讲的人和听的人在这一刻都心生酸楚,为那被虐待致死的媳妇鸣不平,同时也恨死了那个恶婆婆,我们都希望她没有好下场。果然,奶奶抹了一把眼泪,接着说:媳妇被害死后,家里再没有人替恶婆婆做事,恶婆婆只好自己做家务活,有一天,就在她去河边洗菜的时候,突然晴空里喀嚓嚓一声炸雷,一下子把个恶婆婆打成了一条蚂蟥,说时迟,那时快,一只苦哇子箭一样飞了过来,一口就把这条蚂蟥给吃掉了。   故事的结尾果然大快人心,但苦哇子真的吃蚂蟥吗?我还是心存疑惑,在我的印象中,蚂蟥是个神通广大的家伙,有很强的再生能力,刀砍斧剁都不怕,甚至有人说就是烧成了灰都没用,只要见了水,照样会变成许多条小蚂蟥,这样的说法自然有些夸大的成份,但是蚂蟥能在动物体内寄生却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很怀疑苦哇子真的能消化得了蚂蟥,我疑心这也就是民间故事里才有,图的就是个畅快,实情究竟怎样,怕是谁也说不清楚,起码,我是不知道的。   我不知道是因为我没有亲眼见过苦哇子吃蚂蟥,不但没见过苦哇子吃蚂蟥,就连苦哇子到底长的什么样,我也说不清楚。除了那次和小兔子特意绕了那样远的路一路追捕毫无结果之外,我还单独在秧田边蹲守过好几次,终是没有让我如愿,总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给我的感觉就是这种鸟儿很像传说中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很神秘。问时庄队或者百花队的其他人,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说法都很不一样,有的说像是小麻雀,有的说像是水老鸦。直到有一天,我在网上看到它的照片,才知道它并不像小麻雀,也不像水老鸦,而且我还是见过的,只是当时它没“苦哇——苦哇”地叫,我不知道它就是苦哇子而已。那次,我在二舅家秧田边的小汪塘边玩,无意中发现一只脚长尾短、头尖嘴长、嘴角有一抹红色的白胸灰背的水鸟站在鸡头阔大的叶片上,看到我望它,哧溜一下就钻进了旁边的秧田,当时我不知道这就是我苦苦找寻的苦哇子,还以为是其他一只我不认识的水鸟。对于苦哇子,我原以为“踏破铁鞋无觅处”,却原来“对面相逢不相识”,我相信时庄人或者百花人见过苦哇子的一定也不少,只是都和我一样,“见君不识君”而已。   这种鸟儿,学名叫做白胸苦恶鸟,鹤形目、秧鸡科、苦恶鸟属,除了有苦哇子的别名外,还有苦厄鸟、苦恶鸟、姑恶鸟、白面鸡、秧鸡、百腹秧鸡等等俗名,名字的来历都跟它的叫声或者样子有关。关于它的传说,也有许多种,归纳起来,大致有三类:我奶奶讲的那种大概属于一类,说是被恶婆婆虐待致死的苦媳妇所化;另一类则截然相反,说是不孝妇所化;第三类跟晚娘有关,说是个苦孩子所化。不管哪一种传说,有一点是共同的,总是离不开一个“苦”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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