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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脚冲,一个难听的地名

2020-09-24叙事散文曾经沧海
春华秋实,日月递嬗,这日子仿佛浓缩到一个哈欠,一眨眼几十年的光阴弹指而过,我离开脚冲已经四十个春秋。脚冲,一个难听的地名,但却让我心心相系,梦绕魂牵。六十年代中期,我与父亲相携相提,与另外三家农户揖别故土,去一个远离家乡的地方“坐山种田”,
  
  春华秋实,日月递嬗,这日子仿佛浓缩到一个哈欠,一眨眼几十年的光阴弹指而过,我离开脚冲已经四十个春秋。
  脚冲,一个难听的地名,但却让我心心相系,梦绕魂牵。
  六十年代中期,我与父亲相携相提,与另外三家农户揖别故土,去一个远离家乡的地方“坐山种田”,那地方叫脚冲。脚冲原来有一家住户,一栋爬满青苔的木屋,隐没在松竹绕织的葱绿中,我们四户人家的到来,这木屋显得比往日拥挤和热闹。
  这儿四壁苍山,堆葱凝翠,四时山花不断,春冬百鸟欢鸣,自然美,山水美,足让人羡叹和陶醉。一条春肥冬瘦的山溪横贯门前,跳荡着,弹奏着,终年绵延着不绝的音韵。
  山太高,春燕秋鸿,暖风寒雨被挡在高高的山外,脚冲,一个弹丸之地一个弹丸般的世界,被合围的青山封堵得快要窒息,好在有了一条鲜活的山溪,也就凝聚了孩童无穷的乐趣。我和来子、桂子、三秋捕鱼、擒龟、捞虾、捉蟹,打水仗,整个夏天,我们都泅在山溪里,清亮的山溪水变浑浊了,浑浊过后又复归清亮,这样不停地折腾,漫长的夏日被我们这些孩子切割组合得活泛而有滋味。
  脚冲的日子过得古朴单纯而原始。大人们天一亮就匆匆扒几口饭忙着上山劳作,天快落黑时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归家,然后点着旺旺的松明生火煮饭,喂鸡喂狗。当月儿偏着脸快要西沉时才想起该是上床睡觉的时候了,于是哈欠声四起,一个个猫儿般钻了被窝。
  脚冲的夏夜显得格外的幽凉和聒噪。一种叫“禾鸡”的鸟躲在稻田里“哦——汪汪——”彻夜长鸣,扰得人难以落枕成眠。父亲告诉我,“禾鸡”生一个蛋要吼七天七夜,这很容易让人想起“禾鸡”的执着,想起女人生儿育女的艰难。夏夜的蛙鼓也敲得格外的激越,整个田垅泅在一片呱呱蛙鼓声中,当皓月当空,星光闪烁,朗润的清辉洒满田野,蛙鼓敲得是那样悠闲,沉琅,当一团黑云把月光遮住,大地瞬间一片昏黯,蛙声就会嘎然而止,整个世界似乎就在这一刹那间沉寂了。当月儿重开笑脸,蛙声又会激越如初。只有那萤火虫,提着一个绿莹莹的小灯笼,溯着山溪,沿着田垅,绕着屋前屋后,不急不躁悠悠地飘然而过,好像它们一生中就是为了苦苦追寻什么。
  父亲肚子没有文墨,但脑子还算灵敏活络,蘸着一洼月光,给我讲故事,唱家乡的山歌。
  我不明白,爹的脑中为什么会储得下这么多好听的故事和悠绵的山歌。
  爹说是那些读书人把书中的故事山歌传给了老辈人,又从老辈人的嘴中流传给了子孙。
  我突发奇想,我要读书,将来也会讲好多好听的故事会唱好多好听的山歌。
  但父亲犯难了,脚冲方圆十几里没有村落,自然也就没有学校,去哪里读呀!后来父亲打听到距脚冲十二华里的一个叫江东的村子有所学校,父亲决定送我去读。
  爹一大早就为我备好饭菜,用一张阔大的笋壳包了一团饭作为中餐,我匆匆扒了几口就上路了。启蒙入学,也是人生的一件大事,那时候仿佛自己就是一只风轻云涌的云雀,稍一使劲就要扶摇腾飞起来。
  我领到了一本语文,一本算术,一本地理。第一次闻到油墨的芬香,便觉得世间所有的香气都索然无味。
  但我只读了三个星期就辍学了。
  造成失学有两个原因,一是我一个六岁的孩子,每天来回要跑二十几里山路,体力吃不消,不要说是去学校读书,就是每天走一个来回就够呛了。况且来子、桂子、三秋他们都比我年龄大,他们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对我的恶作剧,每当放学回家,他们三人就结伙在前头疯跑,边跑边吊着嗓子喊“野鬼来了——”“狐狸精来了——”那声音随着暮色莅临,显得格外骇人和恐怖。那时的孩子都是在父母的精神奴役下长大的,大人信神信鬼,自然小孩更是胆怯心虚,更担心有蓬头垢面的野鬼,悠着长舌子的狐狸精出现。于是他们跑我也跟着跑,回到家里,我常常是跑破了鞋头或跑掉了鞋跟。父亲就骂我傻得没药可医,就骂来子、桂子、三秋为什么要欺负一个弱小的同伴。当小孩的事一旦有大人介入,事情立马会变得复杂起来。于是来子三家父母联手与父亲对骂,到后来免不了双方动了手脚,当然这场没有悬念的战争注定是父亲折戈败北。父亲心里委屈,就赌气把我打一顿,末了他自己也眼泪纵横;我辍学的第二个原因是经不起老师的辱骂,也可以说是自动退学的。我是被穷山恶水关傻了的孩子,刚进学校很难进入角色。记得教我数学的是一位年轻的女教师,她教我读写10以内的数。那个“3”字老写不端正。要么写歪了,要么写偏了,要么写变形了,惹得老师双眉高挑,教鞭击得“啪啪”贼响:哪里来的蠢宝,是从猪圈里跑出来的还是从牛圈里赶出来的?浪费你爹妈那几块学费!从此我一碰上那位面目清秀但说出话来却像用刀子扎人的女老师,我就真的像一个蠢宝一样不敢说话,不敢动弹。
  我真恨自己没福气做她的学生。以致多少年来,我自己当了老师以后,我多次想去拜访那位给我心灵造成多少伤害的女老师,在她眼里蠢得无可救药的孩子竟是一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我辍学了,事实上我是不敢读书,怕来子、桂子、三秋他们变着法儿捉弄我,也怕那位清秀的女老师骂我是蠢宝。来子、桂子、三秋他们停止了他们的读书进程,他们贪恋着溪里的鱼虾,山上的飞鸟,以及春天的三月莓,夏天的野杨梅,秋天的弥猴桃。山野里长大的孩子,泯灭不了放荡不羁的野性,那机械呆板的校园很难关住他们。
  脚冲不接纳我,我也无法溶入脚冲,我生生死死闹着要回故乡读书。
  我胡搅蛮缠达半年之久,这半年中,爹没办法潜心劳作,也从未睡个安稳觉,为此我也不轻不重受了好些父亲的巴掌之苦。爹后来回忆说:脚冲青山绿水,小鸟啁啾,山花灿烂,野果遍缀,竟拴不住一个孩子的心,岂不怪哉!我倒要看看你是只乌鸦还是只凤凰?我终于回到了离别了三年的故乡,走进了我魂牵梦萦的学校。
  曾听说,一些鱼类有回归的习惯,人,是否总有那难释的怀旧情结?多少次都这样想,该回到脚冲看看,去拾掇当年曾经遗失的梦。
  呵!脚冲,一个难听的地名……
    
[ 本帖最后由 笨小暖 于 2010-5-7 16:0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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