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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心心相印油菜花

2020-09-17抒情散文叶小蘖
我父亲与共和国同龄,初中毕业刚刚是1966年。在旧时代,他应该算得上秀才。但他不是酸文假醋,只会卖弄茴字写法的秀才,而是极高数学天赋的初中毕业生。他后来也凭着这一点终于改变了命运,这是后话不提。父亲最引以为傲的是他的数学,他一直认为他语文不

我父亲与共和国同龄,初中毕业刚刚是1966年。在旧时代,他应该算得上秀才。但他不是酸文假醋,只会卖弄茴字写法的秀才,而是极高数学天赋的初中毕业生。他后来也凭着这一点终于改变了命运,这是后话不提。
  父亲最引以为傲的是他的数学,他一直认为他语文不行。可是他又说他在教书的时候,多次是语文取得的成效最好,而数学却没有那么好的成效。这个自认为语文不行的父亲,在审美方面是完全契合了这一点。直到老了,他仍然没有半点审美能力,他穿的衣服除了大还是大,他说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宽松舒适,年轻时是这样,当然老了更是夸大其词。他的装束是一个典型的在家种地的农民形象。一条新裤子,他一定要卷一截起来,这个和我们今天的时尚潮流毫不相干。
  可是审美能力欠缺的父亲,对名字却有着独到的审美能力。在我出生的七十年代中期,他给我取名“莉”,以他的说法,他是想要我走近城里,成为一朵高雅的茉莉。他给我弟取名为“军”,当然是希望他血气方刚,具备男子汉的气概。
  读书时常看《语文报》《儿童文学》《少年文艺》,上面常有与我同名的人,由此可知,他们的水平和我父亲大概差不多,应该说,是我父亲和他们的审美水平一样高。至于后来,这个名字更是比比皆是,那就更不见得高明了。父亲的审美和我母亲相比,那更是高了几个档次。虽然母亲自己的衣服穿得相当得体,我们常觉得她天生就是一个城里人。但她给我买的衣服永远一个颜色:大红。我母亲要给我取名“桂兰”,我父亲嘲笑说,你看这名字多俗。确实,俗。我其实在想,高雅的桂和优雅的兰放在一起怎么反倒俗得不能再俗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大雅大俗?
  我虽然在读书期间也兴之所至地改过好些名儿,但终于没有改动父亲给我取的名字,不像我弟,他最终自己改了一个名字。
  父亲要我成为一朵城里的茉莉花,但我直到现在也没有完全走进城里,因为我所工作的地方,还在城郊,而我们所谓的城,不过是大都市眼里的一个小乡镇。记得去年去江油李白故居,公园里一个大妈正讲着,她的女儿谈了一个朋友,是重庆市的,男方的父母开始认为江油是个穷乡僻壤之地,后来亲自看过之后,觉得还是不错的。我所生活的县城大抵与江油相差无几。
  不仅我工作的地方没能完全融入城市,而我自己也没有融入城市,当然我的工作却是高度地融入了城市,每天朝六晚十,压力山大,属于自己的闲瑕时光少得可怜。我这可怜的时光都落在郊野的阡陌上,我这架高速运转的机器如果没能开上乡间小路,就会像长久没上油一样嘎吱嘎吱地响。
  疏疏落落的农户,横陈的炊烟,菜地里肥厚的菜叶,这是四季皆有的风景,我常常漫不经心,旁若无人。仲春鼎盛,如火如荼的油菜花,如同一场盛大的潮汐,对我是一场致命的诱惑,我固执地认为自己就是乡野里一株能开花结籽的油菜。
  春天最是反复无常,但油菜花开了,春天就像列车一样轰鸣而来。互生的一簇簇菜花,仿佛盏盏金色的酒杯,花蕊里盛满蜜饯。童年时,曾偷偷掐下花朵吮吸过。在太阳底下跑得大汗淋漓的时候,会钻进菜花地里躲荫,高高蓬长的菜籽杆,撑起一片清冽的荫凉。身躺菜花底下,仿佛就是一只黄蝶,在世界面前隐匿了自己。花落之后,蓝雾一样的尖长尖长的菜籽角铺天盖地。
  割菜籽的季节不冷不热,菜梗干干净净,光光滑滑,握在手里很舒坦。只要没有倒塌的菜籽,你是不用弯下腰去的,可以轻轻松松地站在菜地里,用手臂做着侧身运动。不像麦子,割的季节正是金光四射,汗珠如雨,还要蹲在地里,弯腰屈背,只要你一站起来,就知道你是在偷懒了,密密的麦地,割了半天,还只有一小片。一不小心麦芒挥在身上脸上,会出现一条红印,和着汗珠,钻心地疼。菜籽也不需要怎么晒和打,只需要把割回的菜籽像谷垛一样码在一间空屋里,等到慢慢干了,再轻轻拿下来,放在地坝里敲击或者用脚去踩踩,黑的黄的菜籽儿就尽数落在地上,理掉菜籽壳,就可以收菜籽了。然后晒也轻松多了。而麦子要大太阳,晒得干脆,才可以打,而且一次还打不尽,还得打多次。打完之后的麦子里有很多的麦秸和麦芒瘪壳,还需要慢慢地择。而稻子那就不用说了,收割的辛苦,非三言两语能够说完的。
  你看,我对油菜的喜爱,其实就是一个农人的思维,且不是一个彻底的农人。如果是一个彻底的农人,他会极其喜欢麦子和稻子的,因为这是主粮,面且产量很高,吃和经济来源都是要靠他们的。
  菜籽油沉香浓醉。我一走进厨房,常常会把鼻子伸进油缸里深深地吸菜籽油的香味。父亲有一日对我说,我小的时候,他打了一斤菜油回来,我蹦蹦跳跳地跑过去,巴巴地说,我可不可以喝一调羹?父亲也说过,在最困难的时候,母亲把菜籽叶都割来煮起吃了的。
  其实,我并没什么高远的目标,骨子里就想做一个闲人,吃饱,吃好,还不想辛苦地劳作。油菜恰如其分地契合了我的心思。或许是我降低了油菜花的格调。反正,我就这么与乡村的油菜心心相印了。
  我既喜欢盆栽的花朵,也喜欢园林里多姿的花木,可只要问我是什么样的花,答案毫不迟疑一油菜花。就像我父亲,他曾经那么想要逃离他脚下的土地,却终于热爱着他脚下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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