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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旱烟袋,等待天狼

2020-09-24叙事散文宋长征
旱烟袋坐在田埂子上,思索良久。天狼星出来了,旱烟袋还不肯离去。几声苍老的咳嗽,证明手持旱烟袋的人,已不再年轻。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了,旱烟袋被从集市上带回家里。烟卷是方便,可乡村不适应烟卷的清浅,抿一口在嘴里,像嚼了一口不咸不酸不辣的菜,只有三

  旱烟袋坐在田埂子上,思索良久。天狼星出来了,旱烟袋还不肯离去。几声苍老的咳嗽,证明手持旱烟袋的人,已不再年轻。
  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了,旱烟袋被从集市上带回家里。烟卷是方便,可乡村不适应烟卷的清浅,抿一口在嘴里,像嚼了一口不咸不酸不辣的菜,只有三分味道;还是旱烟叶地道,从烟炕上取出来,焦黄的叶子,浓烈的烟草香,还未入喉,麻酥酥,鲜辣辣的味道,早已打通四肢百骸。更不用说,仰卧在夕阳淡淡余韵的屋檐下,园子里的辣椒茄子已经坐满了果,老母鸡个个大地叫着,踱着四方步,那架势,好像真成了乡户人家的大功臣,望着这满院子的活泼与生动,抽一口老烟叶,那恣意,比神仙还受活。烟熏火燎的旱烟袋,常别在腰上,金黄的铜锅,已被灼红;一头是温玉的烟袋嘴儿,被嘬得珠滑圆润,像女人水汪汪的嘴唇。旱烟袋上,还挂着一个棉布袋,细心的女人在上面绣了一朵红红的花儿。开的是年深日久烟草的香。
  旱烟袋目睹过村子的很多变化。从前,很多旱烟袋聚在一起,吹牛,做活,侃大山;后来还是分了家,喂牛,耕田,栽树,绩麻,各自挑起各家。一个女人傍着一个旱烟袋,一个旱烟袋撑着一个家,日子虽然贫瘠,倒也整饬的条条有理。谁家盖房子,谁家打院墙,一个村子里的旱烟袋都是亲兄弟,你帮我,我帮你,把力气拧成一股绳,一排一排往前赶。
  村子东边是县城,那时候还长得像个小瘪三。旧衙门,老书店,电影院,供销社,破烂不堪地挤在一起,哄哄乱。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是吃了激素,还是打了助长针,一个劲地开始虚胖,一年,两年,没几年终于把地盘扩张到村子边。旱烟袋说不清楚是忧还是喜,家门口的马路上,三轮四轮很多轮子风一样旋转,扬起漫天灰尘。间或轧死谁家的狗,谁家的鸡,还有人。庄稼地,庄稼地委屈地向后撤了又撤,最后成了一片被蚕食殆尽的老桑叶,维系不上往日青绿的脉络。不止一天了,旱烟袋就这样坐在田埂子上燃着,一把一把呛人的旱烟叶,再不似往日那样醇香馥郁,辣人的心,呛人的眼,直抓人的心窝子。绿油油的庄稼苗每天灰头土脸,艰难呼吸。百回忆,只能大略想起曾经的水嫩青绿。
  那时的庄稼地,才当得起田野这两个字。秋天,棉花扯着连绵无际的云,玉米地一眼望不到边,五谷的醇香,和着鸟儿清脆的合唱,天与地,在纯净里透明呼吸。春天,桃花梨花,开满堤岸与乡路,油菜花野性地在大地上燃烧,蔓延,麦田里的那个绿呀,像墨汁,流也流不完。
  旱烟袋有多喜欢这样的日子啊,这样的日子才叫庄户人家的日子。春种,秋收;耕耘,稼穑。脑门上流着汗,脚底板子透着一种难以诉说的朴质幸福。
  升起的天狼星,躲进一幢高大的暗影里,旱烟袋分明有些惶惑与压抑,却到底也说不出为啥。村前的路被一架探望镜一样的东西望了又望,说将来一桥飞架,南北通途;村前的小河,被推土机日夜轰隆着,又填又堵,日日有翻白上岸的鱼,直挺着身子,停止了呼吸,还睁大眼睛望着天;村后的小树林,被人连根拔起,连哭泣也没听见一声。有人说,啧啧,日他娘,花园式洋房,看样子兴许有一天咱也能住进去。
  旱烟袋却不那么想。
  “日穷的!现在的能人多着哩,我看谁能离开庄稼地,推吧,砍吧,填吧,架吧。日穷的!将来成了死鬼看你咋还入土为安”。
  旱烟袋想象不出自己将来的样子,漆黑的夜晚,再也不可能一帮老烟鬼聚在一起,吹牛,说古,相互交换旱烟叶。咂一口:“日他娘,饭后一锅烟,神仙也不换哩!”
  没有人能阻挡时光的脚步,旱烟袋注定了要比别人落伍。
  修葺一新的偌大广场上,喷泉像个调皮的乡下小子,把尿水呲得老高。巨幅的广告牌上,一个个顶天立地的美女猩红着嘴唇,光亮着大腿,向空洞的夜色直抛媚眼。旱烟袋从一个偏僻的角落走出来,打量着这里,曾经是一块多好的庄稼地,终于寿终正寝,被冠以虚夸的伟大或崇高。那一明一灭的烟锅子,再也找不到天狼星,比赛谁比谁更加明亮,听书的人,看露天电影的人,坐在门前大槐树下,吹牛交换旱烟叶的人,早已失去了联络。此时,是不是真的猫进了一爿花园式的洋房里,看子子孙孙聊着听不懂的话题?
  这里曾经是一片绿油油的庄稼地,那么,喷泉底下就该是那口老井了。旱烟袋老是老了,还依稀回忆起当年的清甜。那口井,养育了村子里祖祖辈辈多少人。一架上了锈的老水车,咿咿呀呀,诉说着梦想,把清粼粼的的水,汩汩滋润脚下的土地。麦子研花了,玉米灌浆了,棉花开始现铃了;用不了多久,南岗子上的那片芝麻将会咧开嘴了笑,噼噼啪啪,流溢着小磨香油的浓郁。
  旱烟袋吸了一下鼻翼,炸鸡翅,烤面包,还有甜不罗嗦的意大利甜饼的味道。惟独,少了往日的烟火气息。眼下的人忙呐,你看看,你看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走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川流不息,真的忘记了世间还有昼夜交替?
  庄稼地没了,老井没了,听书吹牛点亮烟袋锅子的地方没了,孤单的旱烟袋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夜,已经辩不清方向;天狼星,早已失去了约定。那绣着一朵小红花的棉布袋子呢,会不会终有一天瘪瘪的肚子,再也没有一把味道辛辣、浓郁的填充?
  咳!咳!城市的夜听不见沧桑而单纯的咳嗽声。也许吧,病有时只在表象,有时深入肌体。在表象的,用自然法则加以调养,还可以畅然呼吸;疾在腠理,就不得不狠心切下病灶,看是不是生命节奏,消化饮食,欲念或方向,发生了系统紊乱。
  这些,旱烟袋当然不懂。蹒跚着脚步,一步步离开高大的阴影和眩目的灯光。
  继续回到自己的田埂子上,点一锅烟,等待天狼。

[ 本帖最后由 宋长征 于 2010-7-9 14:1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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