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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青 梅

2020-09-24叙事散文李修玲
青 梅梅子熟透的时候,我又想起了曾经看着我长大的梅表姐。梅表姐那时十六七岁光景吧。在我的印象里,她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有时坐在破旧的门廊下,目光聚集在一个地方发呆,或拿着一本书看着,目光游离,或抿嘴笑,笑着笑着泪就落了下来。三四岁的我不明白

青 梅
梅子熟透的时候,我又想起了曾经看着我长大的梅表姐。

梅表姐那时十六七岁光景吧。在我的印象里,她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有时坐在破旧的门廊下,目光聚集在一个地方发呆,或拿着一本书看着,目光游离,或抿嘴笑,笑着笑着泪就落了下来。三四岁的我不明白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只知大人的心思太难懂,我倒更喜欢去对面的山坡摘松毛,啃松针上沾着的厚厚的松糖,或摘那野枣树上零零星星的野沙枣。

村东有一片梅林,我有时牵着舅妈的衣襟,去园中为看管梅林的舅舅送去午间的吃食。舅舅边抖开盖在篮子上的白棉布,边皱着眉头问:梅儿呢?还是那个样子么?他这样问的时候,舅妈将头扭过一边,装着没听见的样子,自己倒禁不住轻叹一声,然后拉起我的小手。于是归来的土路上,再次晃动着我与舅妈一老一少两个走起路来并不利落的身影。

我有时也会一个人滞留在郊外玩耍,玩得忘了时间。饿得发慌的时候,远远看到坐在门廊下的梅表姐,嚷嚷着跟她讨吃的。她不作声地去厨房里帮我寻一半块黑黑的窝窝头,或几颗指头大小的蒸山芋。记得有一次她显得有些不耐烦,顺手从桌子上拿起一块白白的桔子瓣样的东西,这味道怪怪的,从前没有吃过。傍晚的时候我就开始上吐下泄起来。母亲骇得要命,舅妈也急得团团转,都说可能是吃了不洁净的东西。舅妈忙去问梅表姐。梅表姐摇摇头,她好像真的记不得我吃什么了。半晌才说:哦,放在桌上的油桐子不见了……

那阵子母亲与舅妈坐一起说话的时候总是愁眉苦脸的,她们在为梅表姐张罗婆家的事发愁。东村的张家,西村的刘家,她们口中提起过不少人家,但梅表姐呆呆地坐在一旁,这些都与她无关似的。她的目光显得有些呆滞,都说她犯的是癔症病。母亲让她帮我洗澡,梅表姐脱光了我身上的衣服,抱起我赤裸的身子就要丢进滚烫热水的大盆里,幸亏母亲发现及时。母亲说:需将这妮子快快嫁出去,不然的话,早晚会出事的。

在我的记忆里,梅表姐对那个新招的上门女婿并不满意。按当地风俗,男方不到万不得已是不随便做人家的上门女婿的,因为上门女婿既便生下孩子也是要随女方的姓氏。但舅舅或是太疼女儿的缘故,梅表姐是村里唯一进过学堂的女子,上面有个哥哥,身体却不大好,下有一个弟弟,生下不久就生病去世了。表姐夫是个孤儿,一幅弱不禁风的模样,在当时是不容易单立门户的,这门亲事说下不久,随即就定下了迎娶的日子。按通常的做法,该是梅表姐出嫁,表姐夫来迎娶的,而我眼前的情景却是舅舅一家将表姐夫迎娶进了门,梅表姐那天躲在房中并没露面儿。

许多年来,我一直都在搜索梅表姐留在我记忆里的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印迹。对于她那时的恍惚,就像猜测一个不易被人揭开的迷底一般,在我逐渐成长的日子里,无数次的不经意间的回顾,在某个与梅有关的词汇或场景里,那个一脸忧伤的女子清娴典雅的容颜冷不丁就会跳出在眼前。在母亲后来无数次描述的过程中,我得知那时梅表姐之所以精神恍惚的原因,竟是起缘于一场青春期的暗恋,她竟然如醉如痴地爱上了一个曾经教过她的语文教师。这于我的记忆有些印象,那男子戴着一副深度近视镜,那天梅表姐忽然兴致勃勃领我去她曾经的学堂玩耍,指着那人问我:看到没有?然后递给我一个纸条。我拿着纸条,屁颠屁颠给那人送去,那人一怔,再回头,梅表姐已走出很远了。

我不知道梅表姐到底爱那人有多深,只在我后来的人生中,明白爱一个却并不为人知,而这样的爱已悄悄深入骨髓无法自拨时,这种爱是至深至痛的。梅表姐仿佛并没有从一场如醉如痴的爱恋中清醒,在她刚生下孩子不久,也就是她去世的前一天,我曾跟她一起去镇上赶集,我们在熙熙攘攘的集镇上,无意之中碰到那个后来取了她性命的男人。梅表姐牵着我的手,猛一抬头,那人就端端地站在了眼前。梅表姐的脸色忽然一下子变得苍白,我感觉到她浑身的颤抖。那人很礼貌地跟她点点头,就像面对一个普通的熟人,和善地打过招呼后就再无过多的语言。我看见梅表姐的脸色由白转青忽而又转成了一块大红布,她闷闷不乐地走开一段距离后,开始疯一般地奔跑。我在她的身后拚命追赶着,她也仿佛忘记了我的存在……

次日清晨,我被一片嚎哭惊醒。梅表姐被人从村口的井里打捞上来,没有人知道她真正的死因。

或许只有我明白梅表姐真正的死因吧。多年后,当我忽然想起梅表姐去世之前的那一天,她那失常的神情。只可惜还小的我根本不能将她的死因与一个男子在集镇上偶然的相遇归纳在一起。此后的日子,当我将此事重新提起时,舅妈开始捶胸顿足,她说早知这样,就该将这丫头嫁得远远的,一辈子都不让她与那人见面……看来舅妈也早有预感了,她明白梅表姐爱那人的痴,和爱那人的深。

舅妈说,那是个有家室的男人,而且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又是青梅将熟的季节,我腑下身去,从地上拾起一颗被虫子蚀了心的透着红色光润的梅子,情不自禁地想起梅表姐。我一再地想像着这些梅子透熟的过程,就像当初的梅表姐青涩的初恋,一度羞涩,一脸的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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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李修玲 于 2010-5-27 09:4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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