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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愧疚

2020-09-24抒情散文潇湘渔父
愧疚这件事情虽然过去整整五十年了,可我至今也难以忘记,而且一直愧疚在心。我是六零年下期初小毕业,进入高小的。那时的高小是分片设立的,我们那个片共有六个大队,高小设在打教坪(解放前举行宗教仪式的地方),离我家有八里路。考虑到路程较远,奶奶担心

   
                愧疚

  这件事情虽然过去整整五十年了,可我至今也难以忘记,而且一直愧疚在心。

  我是六零年下期初小毕业,进入高小的。那时的高小是分片设立的,我们那个片共有六个大队,高小设在打教坪(解放前举行宗教仪式的地方),离我家有八里路。

  考虑到路程较远,奶奶担心我每天走十六里路太累,就让我在学校寄宿。没想到,我刚刚寄宿,三年困难时期就开始了,一下子把我推到饥饿的旋涡之中。

  按照新的定量,我每天是3两4钱(十六两秤)大米,粗粮在外。食堂为了省事,让我每天带二两去学校,剩余的星期天回来吃,或由家里代领。

  一个将近十二岁的男孩,正象麦苗拔节的时候特别需要营养,时刻都想吃东西,那喉咙里就如长了一只手,随时都伸出来要抓东西吃。你想,一天二两米,还是糙米,又没有油水,更不用说肉了,吃下去都不知塞到那个角落里了。一天下来,别的感觉都没有,只知道饿。

  正是在这种状况下,人们对于吃也就特别地关注,一旦有人对你这种最基本的吃的权利都不尊重时,你就免不了进行超出常规的反抗。那件让我一辈子也难以忘怀,同时又让我愧疚的事也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记得大概是十一月上旬的一天,学校考虑到冬天就要来了,为了让老师和寄宿生能烤上炭火,于是安排一位当地同学带路,让我们十几个寄宿生去卧龙山挑木炭。

  那天天气倒不错,虽然已是秋末,可阳光照在身上还是暖暖的。听那位同学说,尽管是山路,但路程并不算太远,来回不超过三十里,这对农村孩子来说,算不了什么。我们听后,心情都还不错,高高兴兴地上了路。因为我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又是少先队的大队干部,我也就自然成了十几位同学的头儿。临上路前,我征求大家的意见,中餐吃干饭还是吃稀饭,同学们都说挑炭很辛苦的,消耗的能量特别大,要求吃干饭,于是我把同学的要求告诉了总务主任,并反复讲了两遍,他也当面答应下来,并许诺十二点左右派人送到某个山坳里。

  我们一行人大概在九点半上路,十一点左右来到卧龙山,每个同学将两个小篾篓子装满,重量在四十斤上下。返回途中,我们走走停停,大概十二点时来到了预约的那个山坳。过了一会,只见厨房的刘师傅挑着担子上来了,我们一见都很高兴,以为能吃上香喷喷的米饭了。可等刘师傅打开盖子一看,我们都傻眼了,原来里面装的不是干饭,而是稀饭!我的火气“腾”的就上来了,忍不住大声地对刘师傅说:“刘师傅,你怎么搞的!不是说好中餐吃干饭吗,怎么又变成了稀饭?”刘师傅见我来了火,只得解释说:“是曾主任要我煮的稀饭,我可不知道你们要吃干饭。”我想不知者不为罪,既然刘师傅是按领导意图办的,自然不能怪他。于是我缓了缓语气,对刘师傅说:“这事不怪你,要怪只怪曾主任。”我又回过头,对十几个小伙伴说:“同学们,曾主任不守信,事先说好中午吃干饭,可他偏偏作梗,要让我们喝稀饭。大家看,我们吃还是不吃?”   同学们见我那副样子,知道我真的来气了,受我情绪的影响,大家都禁不住动了气,于是异口同声地说:“郭瑞林,我们都听你的,你要我们吃,我们就吃;你说不吃,我们就不吃。”见大家意见一致,我的胆气自然更壮了,于是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对刘师傅说:“刘师傅,请你别见怪,这担稀饭还得请你挑回去,另请你费心给我们做顿干饭吃,我代表同学们谢谢你了;至于这担稀饭,请你转告曾主任,请他一个人吃完。”刘师傅大概也同情我们,觉得一批十一二岁的男孩子,挑炭够辛苦的,要求吃顿干饭,也不过分,于是也不跟我们理论,就挑着那担稀饭回去了。

  我们这帮男孩子还真硬气,硬是空着肚皮把木炭挑回了学校。刘师傅也如约给我们做好了干饭,让我们饿极之后勉强填饱了肚子。

  吃饭的时候,正好碰上曾主任,我毫不客气地对他说:“曾老师,你失信于学生,对不起,你要刘师傅煮的那些稀饭我们没吃,就请你一个人吃下去,按照定量坚持把稀饭吃完。”曾老师瞪大眼睛望着我,简直不敢相信一个五年级的学生竟敢这样同他说话,可我并不管他惊讶的神情,还是指着那两桶稀饭向他示意。见我这种态度,他没有多说话,只是懊恼地摇了摇头。

  第二天早饭时,我们那十几个寄宿的学生在厨房碰到曾老师,几乎同时挑衅式的问道:“曾老师,那稀饭还好吃吧。”曾老师一听,脸上红了一红,也没说话,端起一碗稀饭就朝房里走去。

  我怕曾老师向刘师傅施压,不给我们蒸饭,而是让我们每个人补吃一餐稀饭,于是又对刘师傅说:“刘师傅,你可要站稳立场,千万不能屈服于曾老师的压力啊!”刘师傅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大概迫于十几个同学的压力,加上刘师傅又默默地站在了我们一边,曾老师毫无办法,只得天天坚持喝稀饭,直到第五天才把那些稀饭喝完。

  事情终于传到了谭校长那里,于是他把我和曾老师都喊去。他首先询问曾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曾老师既觉得自己窝囊,又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说话时有点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说出一个所以然来。谭校长就转过头来问我,我觉得自己并没有错,就理直气壮地把事情叙述了一遍。当听到曾老师一连吃了五天稀饭时,谭校长终于来气了。他提高了嗓门,脸色也变得严厉起来,对我说:“郭瑞林,你也太不象话!曾老师就算有错,他也是你的老师,你怎么能逼着他一连吃了五天的稀饭呢!”我有点委屈地回答说:“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而是十几个挑炭同学的一致意见。”谭校长又批评说:“你是大队干部,又是学习委员,那些同学还不听你的,肯定是你在里面捣的鬼!”我毕竟还只是一个五年级的学生,虽然胆大,但一听校长的这种口气,多少还是感受到了压力,可又不愿服输,于是就哭了起来,并边哭边说:“曾老师失信于学生,这能怪我们学生吗?”看着曾老师满腹委屈的样子,谭校长为了给他出气,也为了给他挽回颜面,就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郭瑞林,你必须给曾老师赔礼道歉!”听了这话,我的牛劲也上来了,于是强硬地回复道:“除非曾老师先向我们同学认错,否则我决不向他赔礼道歉!”

  校长见我这副牛脾气,有点哭笑不得,于是没好气地说:“难道你真是一头教不变的牛,难道不会拐点弯子?”意思是要我给曾老师和他一个面子,赔个礼、道个歉算了。可这时的我好象横了心,就是不愿拐这个弯,口气还是硬梆梆的:“我本来就属牛,生性又笨,不管大人怎么教,就是不知道拐弯!”校长见场面僵住了,只得说:“你回去好好想一想,想好了给我写份检讨。”

  这个时候校长室外面早就挤满了人,不少人都是来看热闹的,因为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还从未见过一个五年级学生敢跟校长、总务主任干架,觉得太稀罕了。   我心里明白,校长既是给我找个台阶,也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不然场面僵持下去,实在有损颜面,于是头也不回,提起脚就向外面走。

  我的确是个犟脾气,认定的事情就是不肯回头,过后我并未给校长送去检讨,久而久之,校长和曾主任好象都把这件事情忘到了脑后;同时也并未因这件事而处分我。

  不过,当自己高中毕业当了民办老师,面对着一帮孩子的时候,我会时时想起那一幕。心想如果我的学生也象我当年一样胆大妄为,不计后果地与我对着干,那我又该怎么办?俗话说将心比心,如果自己处在曾老师与谭校长的位置,只怕也会对我这样的学生挠头呢。

  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五十年了,曾老师与谭校长只怕也已作古,可我总也难以忘怀这件事。我已经过了耳顺之年,也算参悟了一些事情。孔夫子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为人的一个基本原则,何况中国社会自古即有一种尊师重道的传统,如果学生都象我那样认死理而不愿转弯,那老师该怎么当,校长又该怎么当,学校岂不是要乱套!

  回想这件事,我总觉得对不起曾老师,也对不起谭校长,清夜自省难免愧疚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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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潇湘渔父 于 2010-8-21 15:3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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