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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艰险的旅程(4)

2020-09-24抒情散文袁光熙
被困衡阳跳进车站内,我们立刻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偌大的车站内,是一个宽大的广场,所有的地方,每一个角落,乱七八糟地到处躺着、坐着、站着无数个衣冠不整,面容憔悴,神情呆滞的人,就像一个大鱼塘被抽干了水后,遍地的死鱼。见我们从墙外跳进来,一个个

   被困衡阳
  
  跳进车站内,我们立刻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偌大的车站内,是一个宽大的广场,所有的地方,每一个角落,乱七八糟地到处躺着、坐着、站着无数个衣冠不整,面容憔悴,神情呆滞的人,就像一个大鱼塘被抽干了水后,遍地的死鱼。见我们从墙外跳进来,一个个无动于衷,毫无惊讶之色,想必是司空见惯了吧。我们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中穿行,每迈一步,都要找好下脚的空隙,否则就会踩在躺着的人身上,引来一顿臭骂。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稍空一点的地方,这是一个狭窄的台阶,因为太窄不好躺,又常有人走过,易受干扰才被遗留下来。刚刚坐下,耳边又响起了熟悉的枪声,周围的人毫不在意,看来早已麻木了。与柳州车站不同的是,柳州无人管理,这里却戒备森严。四周有许多头戴柳条帽,手执大刀、长矛、步枪的造反派武装人员在巡逻。肃杀的气氛渗透着几分恐怖。
  我们坐下,刚刚交谈了几句,耳边响起了一句熟悉的乡音:“你么给是从云南来呢?”,离开云南多日,听到的都是半懂不懂的广西话、湖南话,突然听到家乡话,“千里他乡遇故知”,倍感亲切。一看是一个20多岁的年轻人,大家高兴地在一起交谈起来。这是一个贵州人,他比我们早来几天,他告诉我们,衡阳是湖南的交通要道,是两大派争夺的重点,武斗非常激烈。湖南的两大派,一派是以产业工人为主的湘江风雷,一派是以学生为主的高校司令部。衡阳目前被湘江风雷占据,为了夺回衡阳,高校司令部建立了一支精干的武装力量——高司武工队,经常进城偷袭、骚扰,甚至展开激烈的阵地战。所以现在衡阳是全民皆兵,全面设防,形势非常紧张。我们问他,车站内怎么有那么多人,为什么不住旅馆?他回答:现在全城的旅店、招待所全被从各地组织来增援的造反派占用了,即使有钱,旅客也只能露宿街头。相对而言,与其在街上担惊受怕,车站还安全方便些。我们告诉他,我们要扒车到北京去。他紧张地告诫我们:万万不可,为了防备高司武工队的袭击、侦察,湘江风雷对车站看管得特别严,不要说无票进出不了车站,上不了车,就是有票,被怀疑成探子抓住,不死也要脱层皮。
  正交谈中,忽然广场中央发出一声惊呼:“有炸药!”,广场中央人群身上似乎安有弹簧,迅速一跃而起,向四周散去,相互践踏,发出一声声哭喊。空出的中央留下一个破旧的书包,大概就是所说的炸药。良久,没甚动静,一个武装人员手持步枪,战战兢兢走入场中,用枪尖的刺刀,挑开书包,只见包中只有一点洗漱工具和衣物,不知是哪个流浪者留下的。看来是一场虚惊,人们回到原地,车站恢复了平静。那个贵州人已在混乱中不知所终。
  这时夜已经很深了,极度疲劳的我们,不顾地面的肮脏,不顾台阶的狭窄,也不顾滚落的危险,在台阶上躺下并迅速入睡了。睡得正香,突然被几脚踹醒,一个手握长刀,戴红袖套的年轻人厉声对我们说:“检查证件!”我递上证明,他看后态度和缓下来,对我们说:“车站环境太差,太危险,你们还是进城去吧。”我们重新躺下,睡不多久,天就亮了,车站开始打扫卫生,旅客无法继续睡觉,全被赶了起来。我们只得拖着又累又饿又瞌睡的身体,迈着沉重脚步的向城内走去。
  衡阳主城在湘江西岸,与车站隔江相望,中间一座大铁桥相连。我们跨过铁桥,又沿江走了一段,才进入主要街道。相较车站,衡阳城显得十分整洁,不少商店正常开门营业,街头揭批“走资派”的大字报不多,但标语不少,大多是些“誓死捍卫党中央,誓死捍卫毛主席”、“用鲜血和生命捍卫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头可断,血可流,毛泽东思想不可丢”等热血沸腾又杀气腾腾的标语口号。城内的气氛仍相当紧张,到处是荷枪实弹的造反派武装人员,一些未成年的孩子,也满脸稚气地握着枪,甚至一些女子也“不爱红装爱武装”,加入到武装人员的行列。街上不时有一辆辆汽车飞驰而过,但没有一辆是拉货的,全是武装“战士”,或者是五花大绑被抓获的对方人员。
  我们买了点最便宜的稀饭馒头,安慰好饥肠辘辘的肚子,开始设法解决瞌睡问题。这些天来我们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昨天晚上更是几乎通宵未眠。到哪里去睡觉呢?整洁的衡阳城绝不是睡觉的好地方,返回车站,那里的环境更使人难以入睡。经过商议,我提议到文化馆去。找到文化馆,我们走进阅览室,每人拿过一本杂志,假装看了几眼,就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图书管理员一看,觉得太不雅观,把我们唤醒,说:“同志,这里是阅览室,要睡觉请到别处去。”我们含含糊糊地答应了几声,又睡着了。这位图书管理员真有耐心,一次又一次把我们叫醒,搞得我们实在不厌其烦,只得离开阅览室。我们来到馆内的一片草地上,找了一块树荫覆盖的地方,张开四肢,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美美地睡了一大觉,总算稍微补回了把几天的瞌睡。
  睡眠使我们暂时忘记了一切烦恼,醒来之后,严酷的现实又无情地摆在我们面前。当前,我们是前进无路,后退无门。一旦钱粮用尽,后果不堪设想。现在最紧要的是解决食宿问题。大家绞尽脑汁,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既然衡阳城是造反派掌权,我们在云南也是造反派,我们就找造反派去。经过打听,我们找到了湘江风雷在衡阳的总部,一位造反派头头接待了我们。我们拿出云南省军官会的介绍信,说明我们从云南前往北京外调,中途被盗,现在无钱无粮,不但无法继续外调,连生活都有问题,请求给予帮助。我们还大讲了一些云南文革的情况,表达了我们云南八派对湖南湘江风雷的坚决支持。文革中的派性具有现今人们无法想象的巨大力量,同一派什么都好说,对立派“你死我活”。经过一番游说,他仔细看了我们的介绍信,还查看了我们外调中所获得的证明材料,特别是那条到北京找郑伯克的调查线索,认为我们诚实可信,便对我们说:“这样吧,你们的事我们不好处理,我给你们开个介绍信,你们去找衡阳军分区接待处,由他们给你们想想办法。”
  我们拿着盖有当地造反派大印的介绍信,好像拿到了护身符,又像获得了上方宝剑,感到无比兴奋。现在,什么也不怕了,走在街上腰杆挺的笔直,见到威风凛凛,全副武装的人员也不屑一顾。
  来到衡阳军分区接待处,递上介绍信,部队工作人员二话不说,立即给我们安排了食宿,这样流浪多日的我们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家”。这个家非常简单,一间大房子里,住20多人,床是两条凳子,上面放三块光木板,没有被子,没有垫褥,没有枕头,更没有蚊帐。但对我们来说,已经是五星级宾馆了。我们用包作枕头,脱下外衣当被子,洗脸毛巾盖在头上作蚊帐,睡得相当舒服。
  吃的也很简单,一日三餐,主食是混有苞谷面和蚕豆的米饭,不限量,能吃多少吃多少。菜只有南瓜、萝卜、苦菜三种,每餐两种,交替轮换。每餐饭交三两粮票,一毛钱。这对以啃馒头为主的我们来说,是难得的美味佳肴。开始我们还老老实实地交钱交粮,后来发现有的人根本不交,我们也就不再交了。这对我们作用非凡,后来的事实证明,如果没有在衡阳的十多天的免费食宿,我们根本回不了家。
  住在接待站的人五花八门,来自四面八方,来到这里的原因与途径也大不相同。其中有几个四川成都青年是逃避家乡武斗而来的,他们告诉我们,成都的武斗相当激烈,已经从动用步枪、手榴弹,到了机枪、大炮、炸药包,只差飞机和坦克了。许多房屋被毁,死伤的人难以计数。我暗自感到庆幸,在我的家乡云南,武斗虽时有发生,但仅限于拳脚,最多是石块或棍棒,但愿省外的悲剧不要在我的家乡上演。
  在衡阳的十几天,是我们整个旅程中最轻松自在的时光。食宿无忧,生命无虞,每天吃吃睡睡,逛街游玩,过着神仙般的生活。但时间一长,焦急和忧虑便逐步吞噬了我们心。路在何方,这个不得不面对的现实问题,无可回避地摆在我们面前。在艰险的旅途中,思想高度紧张,许多东西根本来不及细想,现在静下心来,对前途命运,不得不仔细思量。我们清点了全部经费,总共只剩下十来斤粮票,不到十元钱。这点钱即使能到北京,也基本用尽,到时如何生存,如何返回?要打工挣钱,当时全国都在“防止资本主义复辟”,谁敢雇你。当乞丐,粮食定量供应,许多人连饭都吃不饱,餐馆里碗筷被添得比洗的都干净,上哪里讨去?搞不好只有沦为小偷,不要说我们绝不愿意,即使迫不得已做了,其下场,我们已亲眼目睹,想到这些,我们不寒而栗。
  接待站位于湘江边的一个小山坡上,傍晚,我们面对滚滚北去的湘江水,仰望着彩霞满天的长空,轻轻地唱起心中的歌曲,渐渐地,我们的歌声由“我爱北京天安门”、“毛主席啊!您天上的太阳,我们是葵花,在您的阳光下开放。您是天上的北斗,我们是群星,紧紧围绕在您的身旁。”到“哪年、哪月,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家乡”、“亲人哪,什么时候,才能够欢聚在一堂”。残酷的现实消磨了我们的意志,凶险的环境动摇了我们的决心。我们被迫做出了痛苦的决定——返回自己亲爱的家乡。
  于是便开始了艰难返程
  (点击此处,续看下一部分《艰险的旅程(5)》)

[ 本帖最后由 袁光熙 于 2012-4-26 15:5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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